人渣味儿(59)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情形?
“如果我现在说自己突发肠胃炎,去医院,应该就能躲开了吧?”他问张鹤,急切地需要对方的附和。
他现在只想逃——逃开——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张鹤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沸腾的怒火,压着嗓子问:“纪峣,你能不能有哪怕一次,能爷们一点?不说谎,不耍花招,不玩小聪明,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
纪峣握着手机,愣住了。
“你逃了,他们还在,他们都知道你叫‘峣峣’,蒋秋桐待这儿不超过五分钟,就肯定能把一切捋得清清楚楚——再说,你去医院,于思远不陪着?过去你一检查,没毛病,他还能不明白你在躲人?人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结果你撂下一个烂摊子抬脚走人,你让于思远怎么想?你让他爸他妈怎么想?你让他的亲戚怎么想?——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你逃不了的。”
“………………”
纪峣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却被他咬得越来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小峣峣。”
沉默半晌,张鹤忽然开口,仿佛无奈,又仿佛妥协般叫了一声。
这句黏黏糊糊地称呼,和那句同样黏黏糊糊的“阿鹤哥哥”一样,在他们逐渐长大后,就被打包叠好,珍藏在记忆的角落。
张鹤轻声道:“你是个男子汉,自己犯下的错,就得担起责任来。去吧,稳住蒋秋桐,不要让主人家难堪,吃一顿美美的晚饭,然后跟他们说清楚。”
“嗯。”纪峣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打算洗把脸冷静一下。
“腰板挺直,不要怕,尽力就好——我知道,你已经知道错了,你已经在改了,你已经很懂事了。”
“嗯。”纪峣抽抽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张鹤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来:“……只要你肯面对……无论结果如何,我为你感到骄傲。”
“……嗯。”
纪峣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挂了电话,在地上蹲了一会,然后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在走出卫生间是,已经一脸平静了。他正准备去找于思远说清楚,还没看到人,就听到楼下传来于母的声音:“你们来了啊,秋桐呢?”
蒋母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一个女人清脆爽朗的声音在空中炸开:“姨,他提着东西,走在后面呢。”
……没时间了。
纪峣闭了闭眼。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随即打了个电话给蒋秋桐。
蒋秋桐刚刚踏进于家的院子,看到来电显示,嘴角便忍不住一勾——这是一想到纪峣以后的下意识反应,他根本没法抑制。
他笑着接了电话,语气难得轻快:“怎么了?”
说着,他推开了半掩着的房门,走进玄关,准备换鞋。
纪峣沿着楼梯,一步一步下楼。他没有看一旁的于母姐妹,和冷艳凛冽的蒋春水,只固执地盯着那个男人,任由对方的身影在视网膜上逐渐放大。
“秋桐……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失态,好么?”
纪峣从来没这么叫过蒋秋桐。他们之间的称呼随心所欲,乱糟糟的,心情好的时候,纪峣叫他“蒋哥”“蒋老师”,在床上为了激怒还叫过他“蒋叔叔”“蒋大爷”,不高兴时连名带姓,蒋秋桐王八蛋老男人什么都叫过。
就是没有温声细语地叫过他,“秋桐”。
蒋秋桐心里产生一丝不妙的预感:“你什么意……”
他已经换好了鞋,此刻刚刚直起身,一抬头,正巧看到已经下到一楼,站在扶梯旁,正握着手机注视他的纪峣。
“……思。”
饶是蒋秋桐再聪明敏锐,这时候也有一点懵了。
“——秋桐来了啊!”
于母热情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听到于母招呼声的于思远,从地下酒窖里吭哧吭哧爬上来,正好探出一个脑袋。
看到蒋秋桐,又看到纪峣,他扬起一个笑脸,遥遥指着他最珍视的爱人,对他最亲近的表哥,轻快道:“哥,他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那个人,叫做‘季峣’,你可以叫他峣峣。”
他又扭头看纪峣:“他就是我哥蒋秋桐,你叫他蒋哥就好。”
与此同时,蒋秋桐没来得及挂的手机里,传来小骗子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的小骗子。
“求你……忍一顿饭的功夫,我知道这很难……你就当是为了你小姨,还有思远。”
蒋秋桐挂了电话,看着他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过来,扬起生疏而有礼的笑脸,对他伸出手:“蒋哥,你好,我叫纪峣。”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嚣张又不羁的纪峣,也能将自己一身倒刺收回来,也有笑得这么谦逊的一天。
蒋秋桐死死攥住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仍旧端着那副冷冷淡淡的假仙儿脸。
——可真痛啊。
他想。
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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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第一发。
下章如果有副标题的话,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夜宴”233333
啦啦啦,我要开始虐蒋老师了!
苍蝇搓手.jpg
Next:
——所谓大哥,就是你要扛起比别人都重、都累的担子,你得是榜样,是标杆,你不能倒,不能缩,只能一直往前走,因为弟弟妹妹们都在看着你。
——蒋秋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血色尽褪的薄唇勉强弯了下,硬生生做出了个笑的模样:“这是蒋哥给你的见面礼,祝你和思远……长长久久。”
第61章
蒋秋桐是小辈中除了蒋春水外,年龄最大的一个。
他生于书香门第,父母都是留学后归来报效祖国的知识分子——高操守,高德行,高素质,高要求。他们对待自己是这样,对待儿女,也是这样。
他和蒋春水被从小教育,要有大哥大姐的样子,要协助大人,要照顾弟妹。
大哥是什么?
所谓大哥,就是你要扛起比别人都重、都累的担子,你得是榜样,是标杆,你不能倒,不能缩,只能一直往前走,因为弟弟妹妹都在看着你。
他对此从无异议——尽管看起来不像,但蒋秋桐的的确确,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他似乎天生就没有负面情绪,也天生不会拒绝人,在别家小孩还在撒泼打滚要糖吃时,他已经冷冷淡淡地开始当弟弟妹妹的保姆了。
于思远有时候会想,自己后来养成那么一个遇事就往肩膀上死抗的性子,大概就是随了自家大哥。
说起于思远,蒋秋桐对这个小表弟的感情,不可谓不亲厚。如果不论堂表,他的弟弟妹妹加起来有八九个,然而于思远却不一样,因为对方是他一点点看顾长大的。
蒋秋桐看着这个小崽子怎么从一个拖着两行鼻涕,屁都不懂,每天掀砖揭瓦的熊孩子,变成一个如小白杨般朝气蓬勃,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逐渐成长,变成一个敢爱敢恨,高大俊朗的可靠男人。
他一路扶持着他,照顾着他,拉扯着他。他小学时就带着更小的他去上幼儿园;高中时去参加他的初中开学典礼;大学时开着车,把他从纽约接回了旧金山;写研究生论文那会儿,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只为给这个出柜的愣头青撑场子;等到了读博,还得每天清早爬起来,盯着离家出走以后掉了半条命的娇气鬼,一路陪跑一万米……
这个娇生惯养成天作妖、从小到大都没省心的表弟,是蒋秋桐背负了的二十多年的责任。
沉重、繁琐、憋屈、费神,却又习以为常,甘之如饴。
他看着对方长大,懂事,摔跟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寻寻觅觅,找到了挚爱,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蒋秋桐想,他应该高兴。
全家人都知道,他天生有问题——他情绪阈值很高、波动很小,既不怎么容易开心,也不怎么容易难过。所以大家都很放心他,因为别人有的欲`望他没有,别人会轻易产生的情感他不会产生。
永远理智,永远端正,永远有条不紊,永远是长辈们最放心的梁柱,小辈们最信服的大哥。
所以,这时候,他应该能很轻易地笑一笑,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然后揶揄地在于思远的肩膀上捶一拳。
可是——明明他不是面瘫,却忽然觉得,笑……好难啊。
他垂眸望着纪峣伸出来的手,一滴眼泪吝啬地夺眶而出,砸到了地面。万幸,这一幕,除了他和纪峣,没人看见。
等他抬起头时,一张脸干干的,仍旧什么都没有。
纪峣心里揪了一下,忽然也跟着,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蒋秋桐的视线虚虚地落在纪峣的脸上,压根没有聚到实处,像是逃避和胆怯,像是压根不敢看这张脸。
他面上挺从容客气地伸手,跟对方握了握,甚至还笑了笑,很有礼地点了点头:“你好……峣峣。”
这是他第二次叫纪峣“峣峣”。
第一次叫,他被纪峣狠狠嘲笑了一通,这一次叫,却在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情景下。
于思远拿着几瓶红酒走过来,笑吟吟地问他:“你想喝哪瓶?今天我高兴,咱们——”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蒋秋桐的眼睛泛着一点红,不禁有点担心地问:“你眼睛怎么了?”
蒋秋桐碰了碰眼眶,淡淡道:“刚才经过你家院子时,被沙子迷住了。”
于思远喷笑:“这可真像电视剧里那些男二号,被甩时边哭边死撑着找的破借口。”
纪峣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蒋秋桐却反而笑了一下:“……谁说不是呢。”
众人落座寒暄,蒋春水笑眯眯地跟纪峣打招呼:“峣峣,你还记得我么?”
纪峣勉强笑道:“你是那个穿红衣服,领着一个小女孩的姐姐吧?”
蒋春水嘻嘻哈哈道:“对啊,我家甜甜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于母好奇道:“甜甜怎么没来?”
蒋春水一秒变脸,撇嘴道:“跟她爸走了。”她跟蒋秋桐一样,虽然事业有成,然而婚姻不顺,两年前就离了婚。
旁边的蒋秋桐觉得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让他几乎窒息,他有礼地冲招呼众人的于母点点头:“我去院子里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