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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灿烂(95)

作者:高台树色 时间:2022-01-10 11:13 标签:情投意合

  话音刚落,篮球便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越过栅栏和球场,正中篮心。
  这时的场景和那日在学校时有点类似,球场上的人约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应该不会打篮球的男生能投出这种球,安静之后,便是几声“卧槽”的感慨。刚刚那个朝他们要球的男生更是朝着荆璨竖了个大拇指:“牛逼!”
  越是高手越要淡定,越是淡定越像高手。荆璨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一声没吭。
  他其实在等着贺平意的夸奖,可等了半天,身边的人都没出声。荆璨终于按捺不住地朝他看过去,却见贺平意愣在那,正盯着他看。
  荆璨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绝技吓傻了,抿抿唇,主动问:“我厉害吗?”
  “你……”
  贺平意开口,荆璨才发现他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开始急促地呼吸,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痛苦压迫了感官。
  “你怎么会这么投球?”
  一只手攥住了荆璨的胳膊,贺平意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用力。他还没从荆璨的这个投篮中缓过来,往事的浮光掠影便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这么远的距离就不能只靠手臂的力了,”高高的男生站在球场外,将篮球高高一扬。篮球进入篮筐的一刹,男生用手撸了把他的脑袋,问他,“学会了么?”
  贺平意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仰着头,看到的那张和太阳重合在一起,闪着光的脸。
  那会儿的贺平意还是个小屁孩,不过坐跷跷板已经不哭了,还争强好胜的,皮猴一样,谁都不服。
  谁都不服,但服他哥。
  “你之前说你有个篮球老师,他叫什么?”
  贺平意从没在荆璨面前这么失控过。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荆璨感觉到胳膊上所承受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听到贺平意的声音在发抖。
  “贺平星,是么?”
  这是荆璨第一次听到哥哥的名字。
  贺平星,一个像星星的名字。


第六十四章
  胳膊仍然被贺平意用力扯着,荆璨怔怔地看着贺平意,嘴巴动了动了,却说不出话。
  “小璨,是不是?”
  那个晚上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荆璨的眼前。穿着黑色衬衫的男生一只手托着篮球,跟他说:“打篮球不难,我教你。”
  画面的脸和面前的脸无限接近,直到最后,完全重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他救他,一次是他教他打篮球。可无论哪一次,荆璨都忘了问他的名字。
  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还是说这又是他幻想出来的假象。
  “贺平意……”对在意的事情他总能记得很牢,那两个晚上,无论是真还是假,都已经永远封存在了他的记忆深处。荆璨轻轻唤了一声,在这个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篮球场外,拿出了最后的勇气。
  “如果我说……我觉得是你教的呢?”
  我觉得是你教的,我觉得我见过你。
  贺平意被这话问得愣住,一瞬间,那个夏天残余的片段好像忽然涌到了面前,和之前出现的对这个篮球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有了奇怪的交联。贺平意费力地从那段十分模糊的记忆中挑拣出仅有的几个清晰碎片,碎片上没有出现荆璨的身影,但的的确确,有一个在夜晚穿越篮筐落下的篮球。
  可篮球场上站着谁?篮球场又在哪里?他统统无法记起。
  荆璨憋了这么久,此刻却突然再也憋不住了。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几下,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你真的……没来过北京么?”
  这问题很熟悉。贺平意在混乱中捕捉到一个场景,是在厨房里,荆璨站在窗边,问他:“你有没有去过北京?”
  悔恨在这时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撒了谎。
  他竟然在那时撒了谎。
  他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在旁观着荆在行的懊恼与悔恨,万万没想到此时便轮到了自己。
  原本拽着荆璨的手忽然没了力气,贺平意徒劳地在原地转了身,又转回来。
  荆璨还在看着他,在等着他的答案。无声的对视中,两个人都红着眼睛。
  “来过。”贺平意说。
  他来过北京,可就像他在两年前和文医生说的,他宁愿这辈子都没来过,那时他甚至恶狠狠地发誓,他再也不会来。
  因为他的哥哥就死在这里。
  他们回了徽河,回到了天台。在太阳花之上,他们一同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午觉。贺平意又做了梦,梦里是他听闻噩耗,一个人赶到北京。医院苍白冰冷的楼道里,他听到陆秋哀切至极的嚎哭:“死了!”
  从始至终,他的妈妈就喊了这么两个字。
  凄厉的声音使得他头皮发麻,他浑浑噩噩的,拽住住贺立的胳膊,咬牙问:“谁死了?”
  醒来时,贺平意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天空好像就这么密不透风地压了下来,他张着嘴吸入氧气,才总算在重压下扒出了一个生存的缝隙。
  一只温热的手拉着他的手指晃了晃,他低了低头,看到荆璨正面朝着他,抱膝坐在他的腿边。
  “做噩梦了吗?”荆璨轻声问。
  贺平意看着他,点了点头。
  “梦到……你哥哥了吗?”
  “嗯,梦到他去世时的事情。”瞧见荆璨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贺平意抬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来。”
  荆璨慢慢挪动身子,顺着贺平意的力道,整个人趴到了他身上,像个树袋熊。
  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荆璨才贴着贺平意的胸膛问:“你能再给我讲讲他吗?”
  其实在看烟花的时候得知贺平意哥哥的事情以后,荆璨就已经好奇了很久。他很想再多了解一下贺平意一直想念的人,他还想和贺平意一起去看看他,也想在贺平意难过的时候,安慰贺平意。可贺平意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他似乎不需要倾诉,荆璨也就从未再主动问起。到如今,看到那些被压抑的情感涌出,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想要去帮他治疗那道陈旧却顽固的伤口。
  “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是个非常好的哥哥。我遇到什么难题,他都能帮我解决。”贺平意低声说,“可是我对他一点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他得了抑郁症,是后来问了他的医生我才知道,他已经吃了三年药了。”
  吃了三年的药。
  荆璨一下子拧紧了眉头,为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小璨,你知道,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我心里那么崇拜、看上去那么阳光的人,突然那么安静地躺在我身边,是什么感觉吗?”
  荆璨不知道,他虽见过死亡,可让他恐惧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条未知的,通向死亡的道路。
  压着呼吸想过之后,荆璨答:“伤心。”
  失去至亲,谁能不痛得撕心裂肺。
  贺平意却摇摇头:“是抵触。”
  是抵触,不接受,是企图用自己的意志修正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不肯接受,也不肯离开北京,我拼命地想要找到他痛苦的原因,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可是我问遍了几乎他所有的老师、同学、朋友,他们都跟我说,我哥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可我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我哥是大家印象里的那样,那么,那个毫无生气躺在我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不知为什么,荆璨并没有与贺平星患上同一种心里疾病,他甚至从未见过贺平星,可他却好像能够知道,他在死亡之前有多么痛苦。那一定是一种非常绝望的心情,是尽管不愿意,却被情绪支配着而不得不得做出的选择。
  “哥哥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他肯定是真的太痛了,实在撑不下去了。否则,他那么好的人,不会舍得丢下你们的。”荆璨说。
  对别人好的人都是心软的,若不是真的穷途末路,怎么会舍得让爱的人难过。
  “嗯。”贺平意在荆璨的头顶发出低低的一声,道,“我现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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