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万千(2)
其实唐错的变化真的挺大的,以前的唐错,哪会有这么彬彬有礼的表现,这样看来,他过得还不错。唐绪心理多少有些欣慰,毕竟是他带出来的孩子,他总是希望他好的。
唐错开始吃面,整个过程不发一言,甚至一点吃面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这个细节,唐绪在滋溜了几口面以后才发觉。发觉以后,便开始有些愣神。
出神间,唐错已经抬起头看着他说,“太多了,我吃不了,要浪费了。”
那一碗面明明还剩一半,唐绪奇怪,“这就不吃了?”
唐错点了点头。
唐绪颇有些不可思议。以前的唐错每次吃饭都如同一只护食的小猪,无论面前摆着多少东西,他都能狼吞虎咽地吃得渣都不剩,好像胃口大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撑得慌。最开始唐绪以为他就是饭量大,结果在唐错两次都因为吃得太多而肚子痛以后,他才知道这孩子不是饭量大,而是饿怕了。从那以后,他不得不亲自控制唐错的饭量。
唐绪把唐错的面端过来,将大部分扒拉到自己碗里,剩下了两口递回给他,“怪不得没长起个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中午的你吃这么点怎么行,再吃两口。”
唐错握着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筷子伸到了碗里。
唐绪挑了一大口面条,刚要塞到嘴里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停在那问,“你怎么又把名字该回去了?”
本来在夹面条的筷子顿住,唐错又用筷子在碗里搅了搅,跟玩似的。
好一会儿,他才闷着头说,“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闻言,唐绪愣住。
餐桌上的两个人一静一动。等到唐错又把碗里的那几根面条送下了肚,唐绪的声音才在一阵筷子与碗沿碰撞的声音之后响了起来。
“你在怪我?”
唐错的指尖骤然收紧,他眼眶忽然就酸了,可他自控力很好,立马又把那酸涩压了回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平静。
唐错说,“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唐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是打算一直望到他的眼底,辨清唐错这句话的真伪。这次唐错没有回避他,还朝他微微笑了。
唐错不怕他看,因为这就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多年,他也是一直在这么说服自己的。纠其到底,不过是他不配用那个名字而已。
他本就是个荒唐的错误,遇见唐绪之前是,遇见唐绪之后更是。
第三章
唐错生下来就叫唐错,这个奇怪的名字,形容的是他的出生。
十二岁以后,他有了新的名字。唐绪给他取的。
那时候唐绪抱来了唐诗宋词三百首,还有一本《诗经》,盘腿坐在床上说,你这个名字不好,咱改个新名字。
正捧着着一本小学课外读物在看的唐错穿着睡衣趴在唐绪那堆书旁边,说,“那我要叫唐思。”
唐绪却一口否决,“不行,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可是唐错不干,执意要叫唐思,还指着他那本书上的一个词说,“你叫唐绪,我就要叫唐思。”
唐绪凑过去看了看,乐了,撸了一把唐错的脑袋说,“你跟着我取名干嘛。”
那本书上让唐错移不开眼的那个词,叫做思绪万千。
彼时唐错还只是一个小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一脸倔强地说,“你是我的恩人,所以我要跟着你取名。”
唐绪被他这庄重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他考虑一下。他又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唐错本就长得漂亮,再取个女孩子的名字,未免太少了男孩气概。所以最终给他加了个“行”字,取名唐思行。
可是这个名字唐错只用了一年。在唐绪离开他以后,他又自己改回了唐错。
那顿饭后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唐错在食堂门口同唐绪道了别,称呼上规规矩矩叫了唐老师。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潇洒极了,连个头都没回。
回到办公室以后,唐绪怎么想怎么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没养过孩子,就养过那么一年唐错,但这也足以让他觉得不对劲了。唐错看起是活得挺好,可是性子变化太大了,况且,他为什么要把名字改了?
他思绪难平,有些烦躁地点了一支烟。等到烟燃尽了,他将烟头摁到烟灰缸里,起身去了隔壁办公室。
“同僚们,自动化二班的班主任是谁啊?”
里间的王老师喊了一声,“我,什么事?”
虽说大学的班主任有些是一共跟同学见两面——开学一面,毕业一面,可在唐绪的印象里,这个王老师是那种挺负责的老师。于是他走到里间,在椅子上大咧咧地坐下,“你们班那个唐错,平时表现怎么样?成绩怎么样?”
正在MATLAB上敲着仿真程序的王老师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脑袋看了他一眼,“挺好的啊,你问他干嘛。”
唐绪咳嗽了两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儿,我今天才知道他在这个学校上学,这不跟你了解一下么。”
王老师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你俩是本家啊,”说完笑了两声,把椅子往旁边撤了一点,完全露出了身子,“这孩子挺优秀的,成绩好,去年还拿了国奖。就是斯斯文文的,不太爱说话。”
听完,唐绪想了想,问,“他跟别的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跟同学关系不错啊,平时期末还会给班里需要的同学总结重点,人缘挺好的。”
这样听来,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唐绪的心这才稳了稳,站起来说,“谢了啊。”
唐错在和唐绪分开后,没有回寝室,路过小树林,他走进去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等觉得整个人舒服点了,才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文医生,您下午有时间么……嗯,我需要找您聊聊。”
唐错翘了下午的课,去了心理诊所。
文医生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全名叫文英。唐错从十七岁开始就在她这里接受治疗,可以说是把所有的零花钱都交代在这个诊所里了。
文英见他背着书包走进,笑得和蔼可亲,“下午没课么?”
唐错微笑着坐下来,接过文英递过来的一杯温水,捧在手心里说,“翘掉了。”
文英讶异状,“好学生也翘课哦,怎么,不开心?”
很久的无声之后,唐错才眨了眨眼睛,就连这眨眼的动作,在文英看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又见到他了……”
文英听了,并没有惊奇,只是淡淡地笑着,温柔地说,“选这个学校的时候,你不就做了再见他的打算了吗?”
手中的水杯抖了一抖,漾出很小的一圈水纹。
唐错不说话,文英也不催,就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我很害怕,”唐错抬起了头,“刚才我和他吃了一顿饭,我很难受,喘不上气来,像溺水一样。我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再接近他的,我应该躲的远远的……”
听到这里,文英从桌上拿了一瓶蜂蜜,站起来走到唐错身边,将那杯水拿了过来。她倒了一点蜂蜜进去,搅了搅,重新递给唐错。
唐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透明的杯子,他看着蜂蜜转着圈地溶解在水里,听见文英说,“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在害怕什么吗?”
唐错的眼睛还在看着那杯水,他小声说,“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错了事……怕我会伤害别人,甚至伤害他。”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不会。”
唐错却摇摇头,“我也以为我不会了,可我才刚刚遇见他,就不确定了。”
他望着文英的目光如同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迷茫,空荡荡的,一如他第一次来到她面前的样子。文英已经帮他治疗了将近三年。唐错是她见过最特殊的病人,十几岁的孩子,多半都不会愿意接受心理治疗。可唐错是主动来找他的,整个治疗过程他都很配合。而且他似乎什么都能想明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好到文英有时候觉得,唐错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他来这里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听他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