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而骄(11)
“没有其他的理由。”
席谈听他这样说,抬起手拿遥控器关了屏幕:“儿子,我只是疑惑你到底还要拿多少次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那又如何?您不也是一样么?”
席谈对他的反驳置若罔闻,“费叔说你带人回来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我从瑞士赶回来,还连夜让人调出来不少东西,有意思的是,初看这段录像,我还以为你这次带回来的是同一个人。”
席谨河对此只冷冷道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席谈的容颜与他年过五十的年纪全然不符,剑眉星目依旧带着威慑。
“那就是我年纪大了,已经开始头晕眼花出现了幻觉。”
“若是连父亲都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可笑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幽默。”席谈耸耸肩,自己的笑话不被儿子理解,他也无所谓的模样:“按理说关于旧爱的消息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早,但如今你有了新欢,无暇顾及也是理所当然,那么这场久别重逢的家庭宴会,还是不便邀请他了。”席谈不顾席谨河迅速变了的神色,在厅内扬起声唤费叔的名字。
席谨河愣在原地,他抿着唇瞳孔微缩,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问道:“你说什么?”
第 22 章
22.
江淮还是没能在惶惶不安下去安心睡回笼觉,再者,浑身腰酸背痛的局面也让他压根无法入睡。他裹着席谨河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浴巾勉强起身,挪动到浴室门口想洗澡,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距浴室门不远的地方猝不及防摔了一跤,便彻底地爬不起来了。
江淮忿忿地想,这到底能怨谁?
浑身的黏腻感让他没法忍受,席家这房间的隔音好,他就是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这样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他始料未及,只好拼命去够床头的手机给席谨河打电话,渴求他能上来救他一命。
电话通了,另一端却始终无人接听。江淮发了两条短信急催,席谨河也不回,再打便是关机了。
这是什么情况?
江淮皱眉想,莫不是席家老小一见面闹的不太愉快,正在歇斯底里互殴?他知道席谨河这人身手不错,担心的是他爸身边的保镖多,席谨河吃亏该怎么办呢?他想起席谨河跟他说家里情况的声音低沉难过模样,像是保护欲暴起,居然还扶着墙勉强站立起来,颤颤巍巍走进浴室随意冲洗了下,而后从衣帽间拿了套席谨河的衣服换了出门。
整个过程异常艰难,从某一端的疼痛密密麻麻发散到全身,江淮甚至顾不上去擦额上细密的冷汗,开门就作势往楼下冲。
席家的大管家费叔却显然在门口恭候多时,伸手便拦住他,“江少爷,老爷在下面等您。”
江淮盯着面前那一丝褶子都不起的西服,艰难吞咽了口口水——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家长,尤其还是在和席谨河这样那样的第二天。
说起家长,他不由得想起一丝不苟的外公邵清明。他现在移居一处度假别墅静养,不问世事,他要是知道了现在这样子,说不定得打断他的腿。
江淮还在犹豫,费叔已经替他按开了电梯门。
“费叔,席谨河也在吗?”
“席少爷出去了。”
“啊?”江淮愣住了,他没料到自己落得个孤军奋战的局面:“他和那个……伯父,吵架了吗?”
难怪电话也不接。
电梯门缓缓拉开,费叔站在一旁朝他露出标准的待人迎客微笑:“主人的事情,我们是没有资格听也没有资格议论的,这些恐怕还要您亲自去问老爷。”
江淮被他这样的态度弄的越发心惊胆战:“费叔,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讲求人人平等的……”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厅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和按动快门的声音,而后在喧哗声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对一直以来支持我、喜爱我的朋友们表示歉意,也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决定……”
——“那请问江淮先生,您在拿了普利策大奖后短短两年的时间便突然的解散唐顿的这个行为,是否与近来与您有亲密照片的长风社社长席谨河有关?”
——“江淮先生,有人说您是因为对国内商业摄影的失望而放弃摄影,这您如何回应?”
……
“我是为了我的爱人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或许会有许多人嘲笑我的行为愚蠢至极,可是我依然认为,比起拿着相机,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更加重要……”
江淮瞳孔微缩,他停顿在原地。这不是……他解散唐顿时新闻发布会说的话吗?
“江少爷,请吧。”费叔朝他轻轻弯腰,便不再向前。江淮见前方是他昨天与席谨河初到的大厅,此时安安静静,身后的费叔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厅内那人负手而立,此时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朝江淮伸出手,“江摄影师,久仰大名。”
这一句“大名”担不起,录像中强颜欢笑的自己也刺眼的很。江淮惶恐,伸手回握:“不敢当……您叫我江淮就好。”
“坐吧。”席谈朝他比了个手势,亲自给江淮斟了一杯茶,江淮微嗅了下,那阵清香缓缓萦绕而上,居然冲散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引得人心情平静。
邵清明也是个爱茶的人,江淮以前好奇个中的差异,却实在毫无天赋。那细小温润的瓷杯刚被他端起,就又听见席谈夸他,“英雄出少年啊!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期,却在名声大噪的关头选择退出圈子,沉淀学习,恐怕小儿在你这个年纪是不会又这样的觉悟的。”
江淮苦笑:“您这样谬赞,我不知道当不当说自己这些年只是碌碌无为做一些琐事了。发布会以后,我甚至没有再怎么拿过相机,也配不上‘摄影师’的名头……”
席谈也举杯轻抿了口茶,出招毫不避讳:“所以说,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从这时你便和他在一起了?”
“是。”
“你的外公是邵清明吧?我也见过你的母亲……说来有趣,俩父女像了个七八成,都是为官好手,可你却与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毕竟母亲跟着外公姓,而我姓江。”
席谈轻轻笑了一声,像是无意地和他寒暄:“叶老近来还好吗?”
都说商人各个都是设局高手,他们面上云淡风轻地步步为营,招数百变不说,陷阱一入便万劫不复。江淮认识的人中,年纪和地位能被席谈这样的人称上一句尊称的叶姓人家,也就只剩下叶礼了。
他这样早就知道,那么,席谨河呢?江淮不敢再往下想。
“听说叶老年轻的时候也是邵家力捧的有志青年之一,自幼便辅导你的摄影,想必……”
“想必伯父一定知道……席谨河去哪里了。”江淮笑着接话,“其实他让我晚一些再来,但时间不太凑巧,我正好有一些急事要赶着去交代,这样实在是不太礼貌。可我忽然便联络不上他,不知您是否……”
“如果你急着拴住他,还是早日放弃的好,再说他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的,送上门的更得比所有人抢先一步。”
江淮皱着眉犹豫了一刻:“伯父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只是想能不能让您的人派车送我一程回公寓去,我许久不开车,车技也不好,用走的怕是得迷路。至于席谨河心心念念着什么东西,既然您都不插手管,我便更无这个资格。”
席谈看着他,忽然便笑了,像是之前的虚伪模样都能够拆开,终于从交谈中察觉出些许别样的意味:“他的眼光好,你们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淮一心只想逃离。
他道别地迅速,拖着疲惫的身躯上车,只觉得全身被一寸寸碾过似的,压到了尘埃里。他原先打算站在席谨河身边放马对付两位“特别”的夫人,可没想到只是席谈的出场,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席谨河甚至没有开走来时的那辆线条张扬的宾利,席谈说他这样匆匆离去,是为了曾经的求而不得。
昨夜的星辰与风都消逝在朝阳背后,江淮捏着手机,小心翼翼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输入,拨通,那头依然是关机。席谨河这样地弃他而去,多么的不可思议。
——“那你什么时候爱上我?”
——“等我足够喜欢你。”
他把手机轻轻放回口袋里,安慰自己:江淮,席谨河对你还是挺好的,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罢了。
算了算了。
江淮不太想回临湖别墅,又发现自己把钱包和门卡都遗落在席家,只好开口让司机转道去市医院。
先前和席谨河借钱未遂,他的□□余额也逐渐告急,江淮想着去看看凌染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小工作赚点零花,却在走廊上便听见巨大的争执声传来,像是有人发了脾气,讲一整盘东西都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凌染的门口围了好几个小护士,都忧心忡忡的。江淮走上前刚刚问了句“怎么了”,就看见《山河日报》的金牌主编程知白黑着脸摔门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伸手去开门,屋内一片狼籍,半残废的凌染瘫在床上喘气,两只眼睛都红了,几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说了不想看见你!!”
江淮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他也艰难地弯下腰去把地上的塑料果盘捡起来:“你这是跟谁置气?气成这个样子,像个小孩似的。”
凌染转头见是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哥,是你啊。”
江淮装作拾东西的样子,刻意不去看他拿袖子抹眼睛的委屈模样:“最近好点了吗?你哥我山穷水尽了,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帮帮忙的?”
凌染啊了一声,担忧地问他:“哥你和席社长终于感情破裂了?”
“……我谢谢你,别老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成不?”江淮被他这样一念,心情居然好了些,也起了念头要逗他:“老远听见你们在这里噼里啪啦的,怎么,也感情破裂?”
明明是所有人听了都觉得是半开玩笑的话,凌染却朝他笑得落寞:“我和他……已经说不清是谁比谁更贪得无厌了。”
第 23 章
23.
江淮见他这个模样,对那只几面之缘的清冷主编越发觉高处不胜寒,他问道:“那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凌染皱着眉:“他说我总自作主张,不听上级指挥,根本不适合做新闻记者。然后就说要我放假休整好好反省,我当然不同意啦,情绪一上来,就吵个没完了。”
“你怎么也不爱看上级的脸色……不过这话听着确实怪耳熟的。”江淮轻轻叹一口气:“之前席谨河也这么说过我。他说我做的尽是不符合时代的事情,迎合不了大众,早晚会把自己给坑死。”
凌染笑笑:“席社长这话说的没毛病呀,我这半个文化人也总觉得你那纪实风格实在是太老土了,跟上个世纪似的,哪有人会喜欢?”
“说什么呢,你到底站哪边的?”江淮白他一眼,“说正事儿,你帮帮忙嘛。”
“真决定要复出啊?”
“生活所迫么。”
“什么呀,席社长呢?”凌染一点儿都不相信。
江淮只好朝他扬了扬手机:“找不到人,我没带钱包出来,门卡都在里面,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靠你了。”
“好好好!”凌染偏头想了想:“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我家,我把钥匙给你。还有,码头那事件后期跟进正好缺人,你要是想去,我跟那边说一声就成。”
江淮像是舒了口气:“谢了,出院后我请你吃饭。”
“不用,我还怕委屈了哥呢,您那那么大的《时代》放着不要偏偏选我们这种小报纸,都不知道您到底图什么。”凌染从一旁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的几只橘子中拣出几个给江淮,满脸好奇:“上次你带我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席社长的人怎么好像对你们都挺心知肚明的?”
“心知肚明的都是我唐顿以前的人,他们目睹我漫漫追夫路,能不心知肚明吗……不去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之前的案子,我再回去,不论呆在唐顿或《时代》,席谨河那边都不好交代。”
凌染听他这么一说才记起来季衡棠的事情:“听说他最近的人气很高啊……”
江淮笑了声:“真的?他前些天跟我说,我还不太相信……”
“这一批新人里他模样虽然不是最出众,但胜在好塑造,又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现在微博都好几万关注了。”
“《时代》每年不都会有这样的新人?”
“哥你不看好他?”
“那是他自己的路。”江淮掰了橘子放进嘴里嚼着,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他或许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凌染点了点头,也剥了只橘子吃起来,江淮开了电视,正好是长风社与电视台合作的关于《时代》模特大赛的背后故事节目。江淮干脆就坐在凌染身边,和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幸存的水果都消灭了个干净。
吃饭的时间到了,有之前在门口观望的小护士端着病人的饭菜进来,替凌染又换了盘新鲜水果,“这还是程先生派人送来的,他让我们转告您通知已经下来了,您就别再想着出院的事儿了……”
“我……”凌染还想再发飙,奈何看见江淮在旁边,还是忍了:“你和他说我知道了!还有!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他!让他别来了!”
那小护士满脸写满的委屈,江淮看了于心不忍,朝凌染道:“你和人家小姑娘发什么脾气?她又没招你惹你。”
凌染这个人所有的反骨都用在了嘴上,工作的时候更夸张,什么都敢说个惊天动地。不工作的时候就像个孩子,毫无逻辑可循,无论你是谁,只要比他强势一点他就怂,他怂了就喜欢怼你。当然程知白是个例外,他无时无刻都在怼他的路上。
被江淮用“长辈”的语气教训了一顿后,凌染乖乖地,可怜兮兮道了歉。这人装得像模像样的,那小护士反倒红了脸,捂着嘴巴连声说没关系,慌忙退出病房了。
江淮对他的反差已经见惯不惊了,他觉得自己兴许是水果吃多了,守着凌染吃完了饭才觉得有些饿,便起身告辞。
凌染把自己的钥匙递过去,又写了楼层房号给他,“挺久没打理了,可能有点乱。”
江淮便他摇摇头,说没关系,转身出门:“好好休息。”
“哎哥!”门关了一半,凌染忽然开口叫住他:“你心不在焉一上午了,过马路小心点。”
江淮便他做了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轻阖上门慢慢踱出医院。
午后的阳光相当刺眼。江淮在人行道上站了没两分钟就觉得眼前都是白光一片,他加快步伐走到树荫底下,过了好些时候才渐渐恢复视野。
手中的电话开机着,关了静音,但席谨河没找他。
江淮记得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都不太多,但让弘历打个电话召回临湖别墅还是席社长的基本原则,反正也不怕他丢。江淮想席谨河大概吃准了他的软肋,他这些年处处搜掣肘,连发脾气都不敢。
他点开屏幕,又输了一遍席谨河的号码,那端依然关机,他划了划通讯录,最后拨了弘历的电话。
弘历接的很快:“江摄影师。”
江淮没想到如此顺利,他张张嘴想说些漂亮的话来证明自己没那么在乎这些,末了还是问:“你知道席社长在哪里吗?”
弘历那头却安静了下来,他道:“我去请示一下社长,请您稍等片刻。”电话那头又停滞下来,稍顷,他道:“社长说他有要事,您先在房间等他就好,有事情吩咐管家费叔,不必和老爷打照面。”
江淮苦笑,这说的真是有些晚。他捏着凌染的钥匙,让弘历转告:“我觉得我不必等他了,他要是再回去,麻烦拿上我的钱包……”他顿了顿,“算了,没事,你让他忙好了。”
弘历在那头追问了句,江淮兀自挂掉了电话。
或许他没有这样的资格,或许好不容易对他态度改良了的席谨河会再度大发雷霆,但他就是有些情绪。
他想,要是席谨河用这件事和他争吵的话,他就学凌染大大方方地反驳——“怎么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能有点情绪?!”
啧啧啧,多么张扬。
凌染的住宅离医院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江淮身无分文,只能查查地图,步行过去。
太阳越发如猛虎野兽,江淮尽量走在树荫底下,却还是被刺激的大脑发胀。
他在绿灯处才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眼前便转为红灯了。他赶忙转身退回,却瞥到不远处滑过了一辆熟悉的车。那是雨天的图书馆,是弘历常开的那辆。
鬼使神差的,江淮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那条路正好赶上红灯,黑色的保时捷停在了车河中。明明有强光反射,他依然能轻松分辨出驾驶座上的人是弘历,而席谨河在后座,他身旁旁还坐着一个人,虽然被他遮挡去大半,却依然醒目耀眼。
江淮猛然转过身。
他用手遮住眼,小心翼翼判断身后的信息。他听见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身后的车流缓缓开动又停下。一批过马路的旅游团欢呼着朝他挤来,他陷入人群中,又很快被舍弃。
原来如此。
第 24 章
24.
明明是最多四十分钟的路程,江淮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酷夏的艳阳天里,他半件衬衫几乎都被身上的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