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 of Angels(5)
“那走吧。”阿崇说,“把你帽子戴上,我看你这皮肤……会晒伤的。”
宁宇说好。
他们并肩走。太阳晒在皮肤上,久了会有些火辣辣的疼,不太舒服。阿崇倒是步履轻松,他不挡太阳,不戴墨镜,不戴帽子,自然地行走在烈日下,都能称得上是闲庭信步了。
宁宇觉得气氛尴尬,只能没话找话说:“你现在就只做导游吗?”
“嗯,做着玩儿嘛。”
宁宇笑了:“那你做按摩师也是做着玩?”
“嗯,做着玩。”阿崇说,“哎呀,可能在泰国,大家都比较懒,喜欢享受生活啦,节奏慢一点,跟你们中国不太一样。我做事情都是做着玩,旅游嘛,就是每天带着不同的人玩,我比较喜欢混在人群里面,每天看不同的面孔啦。”
“但做旅游业挺累的吧?”宁宇有点不解,“就可能遇到比较麻烦的客人……而且你们难道没有什么业绩指标之类的?”
“累倒是不累,看你拿什么心态做啦,我觉得还算轻松。”阿崇说,“业绩嘛,我业绩还算不错。”
停车场围栏外站了很多皮肤黑黄的泰国面孔,举着白色的板子对着路过的旅客吆喝:“内部票,只要80块!美女看大皇宫吗?”
他们路过几个景区的保安。有个稍微胖些的男人看到阿崇跑过来,用泰语跟他简短说了两句,给他递了支烟。
阿崇接了过来,但没有抽。那个保安的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又递了两串冰菠萝过来,给宁宇的时候还有些害羞,等宁宇说了谢谢,她才说:“萨瓦迪卡。”
阿崇教她:“哥哥。”说完又指了指宁宇。
那小姑娘学着叫:“哥哥。”
宁宇被叫得开心,从兜里拿了五十泰铢出来给她,让阿崇告诉她:“让她买吃的。”
他们走出去,过了马路。
泰国的街道和店面给宁宇一种矛盾感。有贫穷和落后的底子,又有现代化的外壳,有东南亚的地域风情,但也能看到一些西式的影子。复古里生长出一种缓慢的生机,似乎每个街口都很适合拍一部男主女主都穿着校服的电视剧,随意拍一张街边的照片,前面是破旧的楼,背后又是一栋及其现代感的高楼……
这里有种气氛漂浮——好像随时都会发生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或许没头没脑,或许离奇诡谲,但在这里,你的大脑会接受所有的不合理。
宁宇感觉这条街的味道似乎是自由的。
“以前泰国给我的印象就是很土。”宁宇说,“这次来,感觉倒是不太一样,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阿崇吃着菠萝,问:“哪里有意思?”
“很……自由?”宁宇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感觉很舒服,虽然很热,但是很生活化。可能因为你们泰国人还很爱笑,走在街上也会觉得自己在被欢迎。”
阿崇笑了下:“你好容易满足啊。要是你看到不好的地方怎么办,到时候你会很失望吧。”
“哪个国家都有不好的地方吧,我出来玩,肯定只想记住好的,有好的回忆。”宁宇说,“感觉这边生活压力似乎没有那么大啊,每个人看上去都很轻松。”
“差不多,大概因为是佛教国家?”阿崇还笑着,看上去有些散漫,“大家有信仰,对别人就都谦卑有礼貌一些。对生活嘛,都是享受生活啦,等你到了芭提雅感受会更深啦。”
阿崇推开咖啡店的门,宁宇在他身后跟着进屋。店里冷气充足,一进门就有浓浓的咖啡香和果香。
他们到前台点单。
第6章
阿崇点了美式。宁宇本来想点焦糖拿铁,但阿崇说:“你要不要试下他们家的椰汁。”
宁宇以为阿崇会说,生病还是不要喝咖啡了这一类的话。想完他又分神去想,不知道感冒到底能不能喝咖啡。
但阿崇只是说:“他们家的椰汁很好喝。”
他们礼貌地分别付款,谁都没提一句我来请你。宁宇是因为感觉提出来或许唐突,阿崇……不知道阿崇怎么想。
室内冷气很足,宁宇坐下后又开始觉得冷,空调吹得他头疼。阿崇有一搭没一搭去翻桌上的杂志,偶尔看一看手机。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导游的?”宁宇开始没话找话。
“大概两年前。”阿崇把杂志合上,黑色的iPhone在他手里上下翻动,他突然指了下宁宇敞开的包,“你出门还带电脑吗?”
“嗯。”宁宇把包往里侧放了放,“我在跟一个组做个项目,虽然出来玩了,但还是怕有什么状况要用到电脑和资料。”
“项目?”阿崇重复,“你做什么工作啊?不是刚毕业?”
宁宇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不善言辞,反正跟阿崇解释的时候他有点结巴。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国内双一的国家学科专业,成绩也不错,全国建模比赛、机器人比赛都得过奖,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可能是因为阿崇很认真地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形状很好看,全神贯注地看着你。肯定是因为这双眼睛太特别了,所以宁宇觉得自己心跳在变快。
“听上去很厉害。”阿崇评价的时候在笑,“我就不太喜欢读书,读书以外的事情我大概都能做得很好。”
店员把饮品端上来。宁宇摸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杯椰子汁喝完,感冒可能又要加重一些。
结果阿崇突然说:“里面好闷,我们去外面坐吧。”
说完他就端起桌上的两个杯子,径直走了出去。
宁宇愣了两秒才抓起书包跟上去。
推开门后潮潮的热气扑面而来。此刻这热度让人觉得安全,无端给人一种舒适平和的错觉。
阿崇坐得闲散。他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加了一块糖,捏着勺子搅拌,宁宇眼睛没地方放,就盯着阿崇的手看。他没有话题,想说些什么,可又无从开口。
“把你书包拉链拉好。”阿崇用勺子指了下宁宇的书包,“贵重物品要看好啊,别丢了东西回不了国。”
宁宇只能转头去整理那个被塞得乱七八糟的包。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在里面,书包拉链又有些不听使唤,他有些心烦,索性把东西掏出来重新整理。阿崇看到他掏出本书,问:“你还随身带书?我看看?”
本来要收回去的手也顿住了。宁宇犹豫了下才把书递过去,说:“来之前随便拿了本,就打算坐车的时候看看打发时间。”
阿崇挑着眉头读书名:“《刀锋》。讲什么的?”他随意翻着书页,去看宁宇用铅笔标在书里的小字。
“就是……讲美国的一个飞行员在部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战友,战友后来战死了,他开始对人生觉得迷茫。复员以后他没继续念书,也不想工作,他想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去了巴黎。”宁宇说得很慢,“我就看到这里,但我不太想接着看了。”
“怎么,写得不好?”
“不是,写得很好,就是……”宁宇尝试措辞自己的感受,“虽然文学作品没有不能用好的结局或不好的结局去评判,但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是我现在还没办法认同和接受的。就类似……我在看还不属于自己人生阅历的一些东西,我怕看过以后会被影响太多。”
阿崇笑了一声,他摇摇头:“看个书要想这么多。”
宁宇把书接过来,说:“有吗。”
“有吧,跟你们书读得多的人聊天我都有距离感,感觉你们就喜欢想太多。”
宁宇默了下。接着他的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他敷衍了几句,那边一直在问他工作的事情,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宁宇几句,大致意思是说干嘛去泰国,小国家不发达也没什么好玩的,还要跟周嘉欣那个事儿巨多的女人去,还不提前打招呼,到了才跟他讲。
话题越来越偏,宁宇的耐心也快没了。他跟父亲讲的是上海话,心道阿崇大概也听不懂就没去边上接,结果讲着讲着宁宇和往常一样开始音量越来越大,有些不受控地变得心浮气躁。
挂断电话以后宁宇才发觉自己刚刚大概有点失态。
但阿崇看上去不甚在意。他小口喝着咖啡,对宁宇笑了下:“出来玩还要打电话跟别人吵架啊。”
宁宇下意识说:“……对不起。”
说完才觉得没必要道歉,但已经脱口而出了。
阿崇被他这反应搞得好笑:“干嘛对我抱歉,我是觉得你出来玩,就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情嘛,出来玩,放轻松。”
说完后他把手臂搭到桌上,微微靠近了些,去看宁宇的头发,等看得宁宇有些坐立不安时,才道:“诶,头发上有东西。”
宁宇抬头要去摸头发,但阿崇已经抬起了手。宁宇目光只能放在阿崇的脸上,奇怪的是阿崇也在看他。
他们对视着。
视线里阿崇的笑变得狡黠了些。
宁宇有种被那个目光融化的错觉。天气太热?头脑发烧?怎么这么热。他觉得有一团火在靠近他的大脑,越近就越不舒服。
那只手摸了一下他右边耳侧的头发。等宁宇眨了下眼,他看到那只手停在自己眼前。
阿崇的手指骨节分明,形状好看,正握着一朵纸做的花。
阿崇看到宁宇呆住的样子,又笑了。他晃了晃那朵纸花,说:“给你变个魔术,不要不开心啦。”
宁宇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什么时候折的?”
阿崇还在轻轻晃那朵纸花。
在阿崇的笑容里宁宇找到了可以形容对方相貌的只言片语:笑起来的时候像拉开的汽水,有泡泡冒出来。长相带着野气,自由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