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为什么总是看我(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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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的荧光升起来了。
我在余光里瞥到光点,星星点点地往上升,像缓缓升起的夏季夜空。
光点零星地飞舞着,渐渐汇聚成一道洪流。我说话的声音慢慢停了,放轻呼吸看向湖心,这是片广阔的地下空间,钟乳石在高耸的黑暗里滴落水声,原本只有我们岸边的一处火光,现在,湖面被飞舞的荧光照亮,水面也反射着那片光芒,像水下还沉着一群星星。
……地底的星星。
“之前我是想在这里钓鱼来着,”玩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过你也知道,没钓到。”
“所以你就发现了……它?”我声音都放轻了。
“对,就是这个。”玩家转过头看湖面,“说来好笑,我本来想着,这么深的地下湖,就算没稀有鱼类,至少也能上几只臭靴子什么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钓到一半,手上的重量还轻了,”
“——它们吃的!”他忿忿控诉。
“连鱼线都吃——我全套装备放下去,最后就收回来了根竿。”
我终于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声。
湖上的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被岸边的话语,兀自安安静静地发着光。
其实我是知道的,矿洞的地下湖与萤火虫。制作组相当满意这个设计,一度将其作为约会圣地宣传。
有人抬杠说这种人迹罕至的地下怎么可能有萤火虫,就连生物都不该活着……制作组却说地下湖就该有这种东西,天王老子来了湖上都得飘着光。
所以它就在这里,这就是萤火虫,不讲基本法的萤火虫。
我原本是不理解的,一群虫子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浪漫的地方,现在却有了一些领悟。
我一直知道这片地下湖,但也只是知道,从没有亲身来过。玩家与我正相反,拥有无穷无尽的求知与探索欲,下次再遇到同一件事,我想我还是不会好奇,但至少现在,我觉得穿过黏液重重的矿洞、费时费力地修缮电梯,再排除千难万难到这里,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是值得的。
“……后来我查了图书馆,这些萤火虫有活动期和潜伏期之分,潜伏期就藏在水里,我的鱼饵就是这么没的。后来我又挑它们活动的时候过来,就看到这幅景象。当时我就觉得这太美了,一定要让你看看。”
玩家的声音稍稍地停了一会,短暂的寂静笼罩了这片空间。
“辛迟?”他突然道。
“什么?”
“我本来其实想说,如果……好吧,现在看起来你不需要,”他有点局促地摸了摸鼻尖,“但我还是想说……今天的事,具体的来龙去脉我还不清楚,但我支持你。”
“之前林塞的事,你说他需要,所以你回应了。我现在也需要你。并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我想说我是在你这边的。希望你能够快乐一点。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玩家的神情里有些拘谨,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像走在路上,一声不吭自己跟上来的幼犬。他的瞳孔是纯黑色,一眼能望到底。
他像是在等待一句回话,或许我应该说些什么,可没来由的,我有些走神。
在林塞的事情上,对玩家的说辞,我只是撷取了事实的一小部分。
我所说都是真实的,只不过这一部分真实组合起来,恰恰与实际相去甚远。
我第一次遇到林塞是冬天。
血落在雪上,红得刺眼。他站在一具尸体前。
“为什么要杀他?”我问。
“因为他该死。”林塞说,“奸淫幼女,教典第二十八条。斩。”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主城。高耸的城墙在地平线上,绵延成一片厚重的阴影。大雪的白茫茫里,唯有它是深灰色的,抵御在人类的土地上,造成一面坚实而不可撼动的假象。
“这样的人,那里面比比皆是,你杀不完的。”
“所以我不杀。”林塞冷淡地说。
他抓起两把雪,搓了搓手,淡红的血水从上面滴落下来。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指关节都擦干净了,突然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我想做你的学生。”
“为什么?”
“因为你能够带我走。”
“为什么?”我还是一个问题。
“因为你很强,”他说,“你说得对。人是杀不完的,所以我需要换种方式,让尸位素餐的蛆虫回他们该呆的地方去。”
“——变革来自外部。我必须离开。”
他自小在一个偏僻的乡村长大,抚养他的是一位老神父,迂腐且清贫,唯一可称道的是他对神的虔诚。林塞既幸运又不幸地继承了这一点。
“与神悖者,神必弃之;与神信者,神必与之……神必将播散祂的恩典,所行所到皆为神国。”
如果真有神罚,所谓的教廷一定是会被第一个毁灭的东西。如果没有,那他就让它成为被毁灭的第一个。
这里的确只是一个游戏,无论对玩家还是对我,只是除了我们,对生活在其中的npc来说,世界已经存在得太久太久了。
我安静了一小会。
“陆循。”
“嗯?”
“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现在说比较好。”我没有看向他,反而是望着湖上飞舞的萤火,“一直以来,你始终对我有一些……特别的关注。”
“……”
“为什么?”
那一瞬间,玩家的身体似乎猛地颤了一下,我不确定,因为身边的火光突然黯淡了一小会。玩家似乎急迫地想要开口,我就在这时道:“你不要说。”
“先回去想想吧,想好之后,再回答我。”
我终于转头一眼,说到最后,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
“……反正我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大家早上中午晚上好!难得的假期要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啵啵~
第41章 041
夏天好像在一瞬间忽然到了。
矿洞里的黑暗和寒冷变得遥远,就像在上个世纪发生的事。空气里光和热愈加粘稠,似乎随时能下起一场雨。
挑冰棍的扁担穿行在大街小巷,伴着一道道悠长的吆喝声。
时间好像都在升腾的温度里变得黏稠,似乎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那个矿洞的夜晚,自然又是以玩家的下线而突然告终,我说完话再回头,身边就已经没有人了。
第三次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没有再生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原因,玩家这之后一直夹着尾巴,躲着我走。
也许是他在害羞,又或者单纯地斟酌措辞,但对我来说都一样。他开始绕开我后,我不用刻意疏远距离,反而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有他的事要忙,我也有我的。
不久后,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河里的鱼群不明原因地成片死亡。
我在河边的人群里再一次看到玩家。这似乎是矿洞的那次之后,我第一次和他再见面。玩家的周围照例簇拥着很多人,鱼群的事,他是第一个发现者,多的是人缠着他问东问西;而当他耐心地回答时,一触碰到我的视线,目光就像触了电似的挪开。
我觉得有趣,甚至有种默片一般的喜剧效果,忍不住想要再走近些,发现他周围热闹非凡,才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人到齐后,村长说:“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伞尖点点地面。
一圈白色的法阵在河面亮起,下一秒光芒散去,所有的东西裹着一层薄薄的水膜升起来。
是鱼。
鱼群翻身过来,露出无生机的惨白腹部。从河底升到半空,即使水压改变,也不挣扎,不扑棱,因为它们全都死了。
——这是我和村长提前商量好的,先把鱼群用气泡沉在河底,需要时再用魔法提上来。毕竟这么热的天,如果放任死鱼全部漂在水面,腐败冲天的臭气就足以把人全部都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