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为什么总是看我(31)
刷npc的好感度,本来就是游戏流程中最正常不过的一环,难道要我告诉玩家,所有npc都正数着钱包等你吗?
那他说不定还会更高兴。
从头到尾,夹在中间不伦不类的只有我而已。
“有什么烦闷的事情不要埋在心里嘛,聊一聊,说不定就像林塞的那次一样解决了呢?”玩家又一次长着双手横过来。
我开始后悔自己走了灌木丛中的一条小路,虽然它隐蔽,安静,但也同样弯弯曲曲,细而狭窄,玩家一个人就能将我堵得严严实实。
我左右转了几次都没有绕过去,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冲着玩家劈头盖脸就说:“你商人的事就好了吗,湖心市集处理完了吗,就在这里钓鱼?”
玩家陡然被一顿训,眨着眼,只剩呆呆的一个表情。我看到他这样,更想叹气了,玩家却猛然蹿起来:“你绝对遇上事了!”
“……”我转头就走,前边的路过不去,我原路返回。玩家却不依不饶:“等一下,等一下!是不是那群商人发现什么了?什么人能让你半夜出来!我想到了,是不是——”
我忍无可忍:“别问了,你根本没有办法!”
“但你也没有说啊!”玩家的声音也抬高了,“你问都没问,就在心里给我判死刑吗?这不公平,辛迟!”
他的声音在广阔的水面上扩散开去,好像每一道涟漪里都有那句辛迟。我猛然停住脚,一时间,感觉每一片月光的罅隙都在看着我。
玩家在我身后,目光是所有视线中最为炽烈的那一道。我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将混乱的、烦躁的、口无遮拦的思绪压下去,直到最后,硬邦邦吐出来一个词:“诗。”
好感度这东西没法开口,我退而求其次,选了那群小孩扯着我裤腿要的东西。
这应该能让玩家消停点。
想不到他立刻说:“你等一等。”
玩家切出游戏,连带着他在我面前的身体都全然静止地僵住了,我于是更烦躁,如果不是系统必须等待,甚至想干脆一走了之。
不知道过了多久,玩家的眼神重新恢复神采,他上线的第一件事就从半空中摸出了一张便笺。接着又掏出一支铅笔,笔走龙蛇唰唰几行,啪一下递到了我面前:
“You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玩家:“这个怎么样!你喜欢吗?”
我只是不甚在意地接过,看了一眼,却怔住了。
这行小诗的内容当然也算其中的一个原因。更让我惊愕的是一道系统的提示音,接过便笺的一瞬间,它突然冷不丁跳出来,浮在我眼前的提示框内容这么写:
【是否接受[诗]为好感度礼物?】
[是,好感度+1]/[否,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注:“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她走在美丽的光彩里》,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乔治·戈登·拜伦创作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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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大修)
要我后来回忆,那大概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漫天的繁星都静止了。
可那天的夜空有星星吗?我对此的记忆又是模糊的,只记得漫天的银光沉淀下来,聚光灯一般点亮了那一行诗。周围晦暗、动荡而朦胧,唯一清楚的是那张便笺,其余的一切就都像舞台上的镜头那般,拉远了,退场了。
事实上,我对那行诗句的记忆也并不那么清楚,略带偏见的记忆里,我总觉得那上面好像掺杂了不止一句语病。
但玩家并不给我再看——他跳着脚把便笺抢回去,无论我怎么哄骗都没有从他手里重新掏出来过。
当然,那都是后来的事。
当时当下,此时此刻,我只是感到了一丝细微的眩晕。好吧,眩晕这个形容或许不足以完全概括我的感受,那感觉更像是当头一盆冷水直浇下来,我当时就静止了,冻成了一座冰雕,凝固的视野里是那行诗,以及——视野中央的提示框:
【是否接受[诗]为好感度礼物?】
[是,好感度+1]/[否,拒绝]
我有点茫然。
为什么会轮到我?
那一瞬间我似乎突然失去了对文字的理解能力,纸上的字迹变成扭曲活化的黑色蚯蚓,扭动着往我眼眶里钻。我本能闭上眼,感觉有血一样灼热的泪从眼球中淌出来,过一会再睁眼时,那行字仍在那里。
——它仍在那里。
包括系统的那个提示框,淡淡的荧光缭绕在它周围,稳定的几乎像一种讥讽。
……不是说好了支线任务开启好感度吗?
自动灌溉器在哪里、风箱在哪里、小雏菊在哪里?铁匠呢,木料商呢,五金店呢,他们是都死绝了吗,为什么这点好感度偏偏轮到了我?
玩家问我:“你喜欢吗?”
那一刻,回神的一瞬间我心里萌生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快意。一种无名的冲动让我想干脆接受——点上去,点在左边的那个按钮上,提示框在我这里我就有选择权,就算接受又如何不可?
至于五金店,杂货铺,玻璃花房……谁管他们。有些人一辈子炒菜没有盐都不管我的事。
可理智回归后的我却并没有那么去做,因为一旦点上去,原先的好感度支线大概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选项上明明白白地写得清楚,[是,好感度+1],而那些因为任务存在,而缺东少西的npc,如果任务干脆没有了,他们缺少的会回来吗?
会有没燃料的铁匠、坏了马车的木料商吗?
如果没有恢复,他们该怎么办?
这是我完全未知的点,因为他们的改变来自一个从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我见过很多存档,玩家下线前没有做完任务,被任务占用的npc就永远困在这里;可这不是玩家不做任务,而是他没有任务可做。如果陷入死路,那岂不是连解铃的方式都没有了?
所有存档的好感度系统都是由翠丝塔的一朵小雏菊开启的。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恒河沙数,只有我这里不是这样,亿兆分之一改变的机会,而今这个选择的权力就摆在我面前,可我真的迟疑了。
我甚至会想——为什么是我?
无限漫长的时间里,笼罩在视野边缘的黑色渐渐散去,这时我才发现世界是银色的。万事万物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银辉下,玩家在月光下盯着我,亮晶晶的瞳孔纤毫毕现。那一瞬间犹疑消失了,一种崭新的困惑捕获了我,我困惑于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玩家,为什么是他站在这里,为什么是他创建了这个存档,为什么是他打开了这个游戏。
水面波光粼粼倒影,大地皎洁得如同覆上了一层银白的霜,我在漫长的沉默中回过神,忽然轻轻地一个寒颤。
玩家一直等在旁边,见我没出声,也跟着站到现在。这个时候,他才探头探脑地有了动作:“辛迟,……辛迟?”
“不。”我说,同时,长长地出了第一口气。
你喜欢吗?
不是。
——我只能说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当一切改变后,他们又该是怎么样的。
如果点下同意,之后呢?一切会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还是回到熟悉的轨道上?
我不敢赌。
面前有一辆失控脱轨的列车,我站在唯一能够回正它的道岔口。是的,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任由它往完全未知的轨道飞驰而去;可我不知道改变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无数个千万个存档都没有给过我参考的先例。
……我不敢。
玩家对这暗中的纠结与骇然一无所知,只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了这句话,又望着纸上的字句:
“这句诗你不喜欢?我再换一行吗?”
我沉默了一小会:“也不用。”
“下次,”我说,“下次你……写个更正式一点的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