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中单(96)
把门轻轻合上,他回自己卧室,最后检查一下有什么东西没带,但是检查来检查去也不知道要带什么东西走,冬天的衣服先不带,笔和书也不用带,因为以后不会再上学了。
前天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应该就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试了吧,刚刚班长还在班群里通知明天要补课,补课的却要少一个人了。
他把书包里的书都倒出来,装到抽屉里面,大部分还很新,以后或许可以借给谁用。他没有笔袋,全身家当只有一只黑色的签字笔,上面用改正液歪歪扭扭地涂了个“李”字,笔盖还破了。他拎着书包甩了甩,半块橡皮擦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他拿着这块橡皮擦,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一并扔进抽屉里。书包终于空了,他把这个用了四年的黑色书包挂在衣柜上,感觉它像一个光荣退役的老兵,纵然伤痕累累,却也贴满“荣耀”的徽章。
他把装好衣服的塑料袋放在床上,袋口系起,打了个死结。身份证在衣服口袋里,待会坐火车要用。身上有两百块现金,一百在塑料袋最中间、被衣服包裹着,另一百块零钱在裤子口袋里。
一切就绪,他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接近十点,路上人渐渐少了。从窗外看过去,隔壁街的几家小吃摊还没收摊,面馆也开着。他想到以后吃不到那家的干拌面,又添几分惆怅。火车是十二点,跟其他人约好十一点到火车站,现在差不多该出发了。
沈兰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不敢再和她说。前几天又说了一次,结果不仅被骂,还被打了两耳光。他心里有气,这两天都没怎么和妈妈说话,当时做好决定,说不出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但之中或多或少有报复的心思,“等我走了你就后悔打我了”,这句话晚上辗转之时在心底吼出了无数遍。他打开抽屉,从语文书扉页撕下一张雪白的碎片,离开需要告别。
“我走了。”
第一句很轻松地写好,主角有了。下面应该交代事件起因,“杨老板叫我去他那里打”,虽然她应该知道自己是去“打”什么,此刻不写宾语却有些误导,他补上“游戏”两个字。如果只是写打游戏,似乎又显得自己不务正业,只是为了去玩,所以这里必须要有自己的目的,“一个月1500”,最后一个零没画好,他把“1500”涂黑,又重新一笔一划写工整,这应该是他写得最好的字了。
写到这里,他心底生出一丝自豪,我也是能赚钱养家的人了。待遇写完……不对,还必须补上“包吃住”。然后要交代什么呢,“你不要太累了”有些肉麻,而且说过很多次,妈妈也不会听劝。“不用担心我”比较好,他很成熟,可以照顾好自己。然后是很重要的,“我的工资打到你农行卡上”,以防妈妈觉得钱来路不明不敢收,现在算是交代完了。
他郑重地写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本来想写个“你的儿子:”,但毕竟还在生气,就不写了,抬头也不写。
他把这张纸的碎片放在书桌上,用存钱罐压住一个角。这段话一共三句,五十四个字,三个逗号,三个句号。他检查一遍,总觉得有什么没写上,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还是先走吧。
门被反锁,出不去。只有从厨房的小阳台上,踩着楼下的空调箱子下去,好在家住二楼,这条路他也很熟悉了。他拎起手中那个不重的“行李”口袋,把灯全都关好,在主卧门口看了一眼里面,又进去把电风扇关了,以免妹妹晚上着凉。
整个房间一片漆黑,窗外的夜色此刻也显出亮光来。他走到阳台上,先把袋子扔了下去,袋子撞在地面上,发出柔软的一声轻响。
他翻上阳台边,脚踩着突出的铁管,一只手拉住铁管,再往下一跳,稳稳踩住了空调箱。他放开手,跳到地面上,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口袋,往肩上一挂。
走出小区的时候他很想回头看,却感觉回头看了,就不够有豪气,便梗着脖子往前走了。门卫大爷不在,公交车应该还有最后一班。
他等了几分钟,上了公交车。坐在窗边,小区门口的夜来香一晃而过,漏给车内残存的香气也渐渐散了。
他撑着下巴,看街上车水马龙,心里默默地道:“我走了。”
第六十九章
李许家回过神,面已经不能吃了。他看着碗里糊成一团的面,有点犯恶心。
他坐在朝门的位置,对面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今天是周末,妈妈应该没有上班。从江阿姨那里知道妈妈前年就已经没有做几份工作了,只是还在工厂上班,当会计。
视线尽头出现了两个身影,他们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高一矮,都很瘦。李许家屏住呼吸,最开始还有些不敢确定,但走得更近之后,他看清了她们的脸。娴娴又长高了些,扎了个丸子头,拉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黄鸭游泳圈。三年没见到妈妈,她似乎一下就老了许多,嘴角向下垂着,头发剪短了,但很黑,应该是染了头发不久。
这一幕出现在梦中很久了,她们和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不过自己却完全不一样。梦中的他已经在上海给她们买了一套学区房,世界冠军加身,开着自己买的豪车,载着一车礼物回家。
而现实中,此时此刻的他一无所有。
畏缩的情绪笼罩了他,放下的背包早就背起来了,右手有些无措地拉着背包的带子。帐也结了,面不能吃,他似乎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坐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们马上就会走到转弯的路口,然后走进小区。
其实等她们回了家再去比较好,这样可以避免路上无话可说的尴尬。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敢迈出最后一步,恨自己的怯懦,更恨怯懦的源头。
李许家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双手握在一起,机械地把凳子放好,走出面馆大门。这条马路很窄,双行道,中间画着虚线。人行道模糊得看不出来,也没几个人走,大家都胡乱蹿过。他站在人行道前,这条人行道没有红绿灯,直接走就可以。恍惚中过了人行道,她们就在自己前五十米。
如同很多年前一样,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从医院回家的她们。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快速跑过去,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在妹妹旁边,等着她发现了。
注意她们突然停下脚步,李许家下意识背过身,躲在树后。
几秒钟后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回过身看,只看到娴娴起身,接过妈妈手上的游泳圈。刚才应该只是蹲下系了鞋带。
她们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路口。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慢慢地朝小区门口走去。把东西都放到门卫室,要了张纸条,先写了“沈兰”,又把“沈兰”涂掉,写上“江慧萍”。他拎着变得空荡荡的背包,打了个车去火车站,路上给江阿姨发消息麻烦她帮忙转交。
一天来回坐了很久的车,回到上海,他也不想回基地。火车站附近有一家网吧,他的职业生涯从那里开始。
他熟悉地穿过大街小巷。在一条小巷子的路口,竖着一块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海的那边电竞馆。几年了,在行业竞争激烈的上海还没倒,也算是一个奇迹。越临街房租越贵,当年老板放话说要把网吧开到对面的星巴克楼上,看来也没成功,还是在老地方。
拐过几次终于看到网吧大门,有几个明显是学生的男孩先蹿了进去,李许家到吧台,掏出身份证递给网管,网管一刷,收银台屏幕跳出“永久免费卡”几个字,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李许家一眼,不过还是尽职地在便签上写好密码,递给李许家。
上网吧不用给钱,应该是今天最开心的一件事。不过你们网吧能开下去还真得感谢我,他在心里道,当年要不是我carry拿了徐汇区网吧冠军,你们老板下个月的租金都付不上了。
玩了几把吃鸡,依旧意兴阑珊。李许家结账下机,打算回去了。路过吧台,看见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正在收银机面前点钱,那个男人也看见了他,连忙对他招手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夏呢。”
小夏也是之前网吧战队的,李许家走过去,道:“杨老板。”
上一篇:该我上场带飞了[全息]
下一篇:无限:别撩了!停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