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金尚勋靠着椅背睡着了。左手仍然伸在他身后，保持着距离，虚虚拢着他，带着手套的右手则放在腿上。因为睡着的姿势，他的下巴微微扬起，下颌到锁骨的线条都精致得不可思议，李许家盯着他的喉结看了一会，又仿佛被刺到似的收回眼。金尚勋带了条银质的项链，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李许家感到口渴，从脚下的冰柜里拿了瓶水，灌下一大口才发现手上拿的是咖啡。
　　第二天李许家是被金尚勋叫醒的。
　　其实也不能算叫醒，他生物钟一般是在七点，但是昨晚不知为何失眠了，早上就醒的晚了一点。而且，睡眠的后半段他总是觉得不安稳。果然，一睁眼，金尚勋就穿戴整齐地坐在自己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
　　李许家先是不着痕迹地触碰了下自己的嘴角，确保自己没有在睡觉的时候流口水，这才背负着极大的心里压力坐起来。他晚上睡觉穿的是一件加大码的白T恤和一条裤衩，均购自优衣库。平时连穿出去都不怕的，在金尚勋的注视之下，他却感到非常地不好意思。
　　因为LPL赛程落后于其他赛区的关系，春季决赛一打完，HE就要准备去季中赛。老王昨天就定好了三天之后去阿根廷的机票，这届季中赛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跟上海隔着半个地球，坐飞机都要坐一天多。
　　他敏感地注意到金尚勋此刻的心情可能并不是很好，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在夺冠的第二天心情不好。
　　可能拿过世界冠军的人，和他们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吧。龙王昨晚深夜蹦迪，李许家梦中都回荡着“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的BGM。
　　金尚勋没穿队服，只是简单地穿着一件卫衣，不过卫衣的领口是V字形的，李许家可以隐约看见他的胸肌。胸口别致的铃兰花标志显示这件卫衣依然来自他钟爱的INPOI。
　　金尚勋说了句话，他回过神，想问“什么”，才发觉自己清楚地听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原来他被阿根廷拒签了。
　　虽然他去了也不一定能上，就算不考虑队伍是否需要替补的问题，他仍然在禁赛期，LPL章程的救济规则对于国际性的季中赛并不适用。
　　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酸涩。
　　金尚勋没有过多解释，解释也没有什么用，事实摆在眼前，现在再去和领事馆沟通也来不及了。
　　他以为金尚勋会安慰一下他，没想到金尚勋很直接地道：“小家，你想来打LCK吗？”
　　李许家注意到他用的是“来”。
　　他脑海中转过一千个想法，斟酌地道：“……应该不去，吧。”
　　金尚勋：“我把DES买下来了。你来LCK，Yhs上单，Kong打野，conjestAD，辅助Dismaster，崔在勇当教练，押沙龙给你打替补。”
　　李许家先被这一长串的名字震慑到了，这些人都是世界冠军级别的选手，崔在勇更是LCK全联盟的技术顾问兼总教练，Lion离开LCK之后，押沙龙被认为是他的继位人。
　　在这样一支战队，不夺冠都很难。
　　金尚勋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的，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李许家顿了会，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你呢？”
　　虽然这份规划很诱人，但是没有Lion啊。即使这个队伍阵容再强大，在我心中，也比不上这个ID的重量。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忐忑道：“你真的要走吗？”
　　金尚勋沉默的时候，好像光影都被定格了。海棠花在窗外开得热烈，淡粉色的花瓣一簇一簇的，沉甸甸的样子像他藏起来的芳心。
　　李许家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头脑一热，道：“我不想你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说话没有三分钟撤回的选项，但是金尚勋没什么反应，好像在出神。李许家觉得他可能没听见，连忙补救道：“我是说——”
　　话音未落，金尚勋已经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拥抱盛开在夏日清晨的花香里，他的肩膀很宽，身上带着草木味道的气息，李许家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即使是这样充满占有欲的拥抱，他仿佛还觉得不够似的，双臂收紧，嘴唇擦过李许家的后颈。
　　他听见金尚勋轻轻道：“我也不想离开你。”
　　刚才想说什么也忘了，李许家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度，理智告诉他应该跟以前一样将金尚勋推开，但是全身仿佛失了力道，简直要软在他怀里。
　　金尚勋的声音很轻，李许家眼前是他的白色卫衣，跟青训营的T恤一样，柔软得记忆犹新。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双手，轻轻回抱他。
　　他以为很简单不过的动作，金尚勋却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把他搂得更紧了。他就着拥抱的姿势，在他耳边道：“小家。”
　　李许家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耳朵烧得绯红，听见他又道：“我的宝贝。”
　　之后他们度过了黏黏糊糊的三天。
　　其实他们的相处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就算是跟他solo到最后几个英雄的时候，金尚勋也并没有因此放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只是，只要跟金尚勋处在同一个空间之下，李许家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手发烫，他尤其受不了金尚勋看他的眼神。
　　他觉得不自在，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小声对金尚勋道：“你看我做什么。”
　　金尚勋就笑，道：“忍不住。”
　　他也忍不住要去看金尚勋，越看越帅，好几次被金尚勋抓到，金尚勋就装作要亲他，引得他警惕地后退。
　　李许家不知道这算不算谈恋爱，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不过他睡觉之前会想，恋爱也不过如此吧。
　　有他在身边，能一直看着他，就很幸福。
　　首发队员和经理教练都出发去机场之后，李许家回了宿舍，想睡觉。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又上楼去健身房。
　　金尚勋昨天握着他的腰说“怎么一点肉都没有”，李许家就打定注意，要在季中赛期间努力健身，争取早日练出腹肌。
　　他路过钢琴房，那里的钢琴好像是为金尚勋准备的，不过他从来也没见过金尚勋弹。
　　金尚勋的手指有问题的话，应该弹不了钢琴吧。
　　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李许家走进琴房，三角钢琴上摆着一本琴谱，上面用韩文写了名字，一看就知道主人是谁。
　　他左手在琴键上随便按下一个音，孤独的音符从琴弦中飘出来，他右手翻开琴谱，掉出一张白色的名片。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被忽视的瞬间。他想起十三岁的盛夏，金尚勋的怀抱；十六岁的网吧，投影着金尚勋夺冠的场面；十七岁的舞台之下，遥望金尚勋的背影；十八岁的刚才，他上车前远远回头一眼。
　　白底，烫金，没有联系方式的名片。
　　Kim Sanghoon。
　　In Polon Group。
　　Executive Director。
　　是不是最后一眼。
　　【第二卷 影子 完】
　　【第三卷 英雄】


第五十五章
　　跟护士小姐确认心理治疗还有一个小时之后，埃文·格林下了楼，在星巴克买了杯咖啡。
　　他长得有点显老，脸上架着黑框眼镜，身材消瘦，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其实他今年刚从波士顿大学博士毕业，然后凭着名校背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波士顿最大的疗养院——圣法尼尔医疗康复中心。
　　前几天特朗普刚刚签署《减税及就业法》，疗养院当天就给每个人发了五千美金，圣诞节又快到了，他的心情用“好到极点”来说也毫不过分，只是他负责照顾的对象出了点问题，让他有点担心。
　　他从三月份进入康复中心实习，接手了他的第一个照顾对象Kim，在中心，每个患者的隐私都被严格保护，他也只知道Kim的姓氏，但他还是亲昵地称呼Kim“Kimmy”。
　　Kimmy有大多数患者的特征，孤僻、敏感，有时候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但跟康复中心其他患者不同的是，从生理学角度来说，Kimmy已经康复了，只是心理上有问题，而且，他本人拒绝出院，到现在已经在中心呆了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