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充送我[全息](144)
柏里不记得她有比现在更年轻或更苍老的时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他眼里的母亲就已经是这个模样。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体里冻结, 就这么看着, 谁都想不到这个拥有少女般美丽容颜的女人已经有了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
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走近。柏长依睁开眼看到是他, 露出开心的笑容, 从藤椅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小里?你回来啦。”
她的语气数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今天也是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已经忘了不久前那个在她面前失控乱发脾气的人是谁。
柏里却定住了脚步,和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
柏长依疑惑地歪了下头,长发如瀑流动,发尾在腰间游鱼般闪现, “你饿了吗?”
“……”
“要不要喝牛奶?”
话一出口, 她自己先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不要。小里不喜欢喝牛奶。”
“……妈。”
柏里终于出了声。低垂着眼,没有看她, “对不起。妈。”
“不要这样。”
柏长依皱了下眉, 似乎觉得他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事,又好像是觉得他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她的眉眼又很快舒展开来, 以温柔的语气确信道,“不要这样说, 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啊。”
柏里抬起头,看到她笑着嘱咐,“也不要生爸爸的气。他只是太忙了。”
“……”
他抿紧嘴唇用力磨了两下,下定决心问,“我能见他吗?”
画室的门常年紧闭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柏长遂,甚至快要记不清父亲的样子。
他知道。胆怯或是逃避,今天的处境中有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说服自己自欺欺人地“和解”,假装可以不在意。
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得过且过地凑合下去了。他想要改变些什么,想把过去十几年的沉疴剖开,想把缠绕多时的梦魇驱散。不求豁然顿解,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
“妈。”
柏里认真地重复,“我想见他一面。我有话要跟他说。”
没人知道,他独自待在小黑屋里时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他终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不是无可奈何地顺水推舟,而是鼓起勇气逆流而上。他想成更好的人,想更积极地活着。他想要走向光芒涌动的地方,想把阴影全都甩到身后。
那扇门打开的时候。那片光撞进眼底的时候。
他想要不再顾虑地,全心全意地去喜欢一个人。
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做点什么,也从来没有对以后的人生如此心怀期待过。
柏长依看着他,嘴角向下压,“但是爸爸很忙。”
她甚至没有犹豫。她就是柏长遂意志的替身,她了解他会有一切的反应,因此才能想也不想地拒绝,干脆得如同他本人,“爸爸在工作,不会开门的。”
柏里听着,心里觉得他很可怜。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向往和眷恋,躲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度过一生,把自己埋在这白色的坟墓里,拒绝一切生机。不仅禁锢爱人,也在囚禁自己。
“小里。”
柏长依突然发问,“你在学校里,交到好朋友了吗?”
很明显她是在转移话题。但柏里无暇计较这些,心里陡然一惊,脱口而出,“你看到监控了?”
柏长依轻轻地点头。
“那……”
“爸爸也知道了。”
“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哦。”
她说,“祝贺你呀。小里。”
“……”
柏里被这突然插//入的话题带偏思路,一时也懵了,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柏长依又笑起来,继续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个……很好的人。”
柏里说,“他很好。”
好到我被他这么喜欢着,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成为个不错的人。
“那太好了呀。”
柏长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束,递给柏里,“把这个送给他吧。”
鲜艳饱满的花朵开得正盛。柏里接了下来,又听见她说,“你还不知道。爸爸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问我想不想去外面玩呢。”
“所以可能再等一阵子,我说不定就会去你的学校里参观了哦。我想去看看你上课的教室,看看你喜欢的图书馆。”
“……是吗?”
“对呀。然后再等等,再等等我们就一起出去旅行,去别的地方看看。”
柏长依露出向往的表情,语气轻快,“到时候你也不要再生爸爸的气啦。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柏里听她兴高彩烈地描述这些计划,像在听不切实际的梦话。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家庭永远都无法像正常家庭一样。即使不谈这个,柏长遂时日无多的身体也不可能再支撑一次旅行。
“……妈。”
柏里试探着问,“他,身体好吗?”
“当然呀,一切正常。”
柏长依恍然不觉,“别担心啦。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做任何事都可以呀。”
说完她上前两步,扶着柏里的肩膀踮起脚。
“小里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比爸爸还要高。”
她笑着感慨,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妈妈爱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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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这么说?”
“嗯。”
从家里出来,柏里坐上出租车,把花束递给温良久,“但我不相信。”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柏长遂,但至少在他过去十几年的认知里,这个男人是那种会拖着爱人一起下地狱的魔鬼。像母亲描述的那种全家出游其乐融融的场景,梦里他都没见过。
“是有点诡异。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给自己的妻子编一个美丽的谎言?”
温良久拨了下柔软的蔷薇花瓣,新鲜得还带着潮湿的水分,“这真是给我的?”
收到从未谋面的未来丈母娘送的花也很诡异。
“嗯。”
柏里敷衍地回了一句。去吃午饭的路上,忧心忡忡地想了一路。
她好像还不知道柏长遂的病情,对他剩余的寿命没有概念。
但他总会死的,而且很快。等他死了,她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以后要怎么生活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没有上过学,没有交过朋友,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跟人相处过。这样依附于柏长遂度过了半生,即使有一天能离开,自己根本也无法独立生存。
“那就给她买个游戏舱,我妈肯定能跟她有的聊。”
温良久说,“漂亮女孩总是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
柏里突然被逗笑,“为什么听起来,好像真的有道理。”
“是吧。”
温良久胳膊一伸搭在他肩膀上,顺便捏了下他的脸,“别太担心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大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纠结,我们小孩子先开开心心地喝奶茶。”
柏里闻言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着站在了奶茶店门前。
简直是近段时间的饭前必备。看到递过来的奶茶,他习惯性地添了一句,“要两支吸管。”
他也不是一丁点儿奶都不能碰。看温良久和慕羡都那么喜欢,自己也被安利到有点心动,久而久之每次温良久买奶茶时他也要蹭一两小口解馋。
店员阿姨一抬眼,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那束鲜艳的花朵上停顿片刻。最后和吸管一起丢过来个“呦小帅哥很会哦”的眼神。
柏里:“……”
温良久倒是很享受似的,打了个响指伸手接下来,“谢谢姐姐。”
拎着奶茶去吃饭,等菜时两人说起当地好玩的地方。柏里对此一窍不通,除了学校和家以外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他对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没有一丝归属感,甚至连对家里也没有这样的感觉。每次回家都像是例行公事地回来报道,如果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母亲,他连家都未必肯回。
如果真的有归属感这种东西的话。柏里想,那他的归属感,或许在温良久身上。
很神奇。人与人之间会有这样一种关系,如此鲜明地把他和其他人区别开,和认识的先后顺序,时间长短,有无亲缘血联完全无关。
如果有他在身边,去哪里都不会觉得害怕。
这样的话说出来很像情话。
温良久好像很喜欢听情话。
柏里暂时还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就在心里滚了两遍记住,打算以后再慢慢说给他听。
“那就在旁边随便逛逛。”
温良久说,“刚好我今天工作耽误了小半天,下午时间也不多,就不走远了。”
柏里点头说好。
午饭吃得晚,菜上来时都饿了好一阵了。他刚拿起筷子,突然又被叫停。
“等一下!”
温良久迅速打开手机相机,“国际惯例,吃饭前先拍照。”
“……”
柏里直接定住,一动不动地等他拍完。握着筷子的洁白手指莹润修长,在相机里格外好看。
温良久勾了勾嘴角,“再往前来一点。”
柏里闻言乖巧地往前挪了挪,“为什么要我入镜?”
“发条动态给我的粉丝看。”
“你的粉丝?”
柏里忽然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心里有点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