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神官[综](2)
——事实上,早在数千年前,某位法老王就已经知道了这番言论。
不,不是说前面所提到的洋洋洒洒让人牙齿发酸的赞颂,而是那句“即使是法老本人也不可以”。
“余是法老,人间之王。余想做什么都没有‘不可以’的,这之中,当然也包括了……”
“——不可以。陛下,您的光芒不容掺瑕,我必定会坚守您的尊贵,您无需多言。”
说罢。
用清冷嗓音道出斩钉截铁的那道人影背过身,恭敬而不失坚定地从法老视线中退去。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被无声地诠释彻底。
“……?”
——等等。
——余居然没能反驳?余的台词就只有这一句?
法老果然哑然,微愣,疑惑得难以言喻,基本上符合了后世之人的胡乱猜测。
看着远去的背影逐渐缩小,变得模糊,年轻的法老恍神过后,不禁沉吟: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大祭司的气场比他还要强势?
明明他才是法老。
明明……
在二十年前,他们两人初见的时候。
如披拂着精致华羽的高傲雀鸟,轻踏地面的脚步声似众神低语的那名美丽神官——
塔希尔,那时的他与现在的样子不太相同。
不是羽毛华美的高贵神鸟,更像是被水打湿了翅膀,且还是显得狼狈不堪的……嗯?
小麻雀?
*****
拉美西斯第一次见到塔希尔,是在神庙。
他是法老的儿子,出现在神庙却不奇怪。
在那个时候,包括法老的王子公主在内,王公贵族的子嗣都会前往神庙,跟随祭司学习文字,以此作为身份尊贵的证明。
法老的幼子实际上是不想来的,因为比起读书识字,精力旺盛的王子更喜欢在演武场耗费体力。
可他又不得不来。他的兄长,预定的法老继承人身体羸弱,近日似要往糟糕的方向变化,父王没工夫多管他,就把他提前丢到了神庙来。
拉美西斯很不喜欢神庙这种地方。
倒跟耐着性子学习关系不大,他只是不喜欢神庙内压抑的氛围。
贵族家的孩子太过吵闹,有意围着他不放。总是绷着脸的祭司们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还端着架子,即使对他这个法老之子也爱答不理。
王子不是默默受气委屈自己的性格,所以,他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自己跑出了学习的场所。
神庙最核心的内部去不得,再外一点的厅殿通道萦绕复杂,光线又昏暗,随便一走都能让不熟悉这里的人迷路。
拉美西斯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他不着急,迷路也迷得理直气壮,反正过会儿遇到个人,就能让对方带他回去。
自己慢悠悠地瞎逛,逛了一会儿,果真被王子殿下远远看到了人影。
原来,他一个人从对外的外神殿逛到了内神殿来,抬眼望见的竟是圣湖的边角。
神庙的祭司们需要以纯净之身供奉神明,每日都会到圣湖来洗净身体。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圣湖附近的人,身份是祭司的可能性最大。
王子没有认真打量只显露出半点轮廓的圣湖,转回目光,正在兴趣寥寥地开口:“我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你是祭司吗?带我……咦!”
语气陡然一变,竟带起了一点惊吓。
不能怪拉美西斯胆小,这不是他的错,而是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
嘀嗒,嘀嗒,嘀嗒。
水珠不停地滴落在地上,敲出了定定的回声。
如果身处之地不是神庙,奥兹曼迪亚斯可能会误以为,这个人是从冥府逃离出来的幽魂。
湿透的亚麻白袍皱巴巴地贴在过于矮小的身板上,头发也糊成一团,只依稀看出是金色。
全身都在滴水的瘦弱少年……应该不是少女,似乎也在透过湿发的阻挡看着他。
“……”
他没有说话。
时隔许久,在王子一时有点犹豫,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被此情此景碍了眼的下一刻。
神秘人动作缓慢地抬起手臂,似比王子所见过的芦苇杆还要纤细。
大概,他听清了拉美西斯的话,想要依言给他带路。
但——
唰!
噗通!
王子:“……你?!”
以独特装束登场的神秘少年身子一软,直直地冲着呆滞的王子倒下。
瞠目结舌间,反应稍微迟钝了一点点的王子大概接也不是,闪也不是……不对,他还是接住了。
代价是,尊贵的王子殿下被神秘出现的无名小卒扑倒,充当了肉垫。并且因为站的地点不太对,两个小不点径直滚下了石梯,一头撞上了结实的花岗岩。
此外。
额头后背后脑勺都遭到重击的王子殿下闷哼一声,晕头转向的同时,还被憋屈地甩了一脸圣湖的水。
“…………”
“……不敬!……呜……哇哇哇呜哇!!!”
第2章
谁能想到,尊贵的、未来将会更加贵不可言的王子殿下,伟大的拉美西斯——曾在辉煌还未起步的某一刻,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瘦弱小子当场撞哭。
很丢脸,是真的。
额头和后脑勺都冒出了一个新鲜的包,痛起来也不假。
故此,纵使英明神武如(未来的)王子殿下,也不禁在剧痛之下五官皱成一团,悲愤地哭出了好几声。
现在只有五岁,还是个小鬼的王子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花:“呜哇哇……唔!”
声音突然顿住。
有人抬起湿漉漉的手,按住了他的嘴。
这是相当突然的变故,可拉美西斯愣了片刻,反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没有被吓住。
湖水跟随着手心覆在面上,后者竟比前者还要冰凉。
更意外的是,他从近在咫尺的地方闻到了奇妙的气息。
不是来自湖中的腥气,也跟一来便觉得不喜欢的祭司们身上的怪味不同,倒像是某种矜持而浅淡的香料……
现在不是分心想这些的时候。
“唔唔!”
拉美西斯拼命眨掉碍事的眼泪,让目光一瞬变得凌厉。
他将自己视作一头尽显威严的雄狮,胆敢害他哭……胆敢冒犯于他的不敬者就在面前,他必须先用眼神让对方畏惧并臣服。
只不过,使用眼神的同时,不敬者的脸自是不可避免地放大,比方才粗略一瞥更为清晰。
“……”
将潮湿与仅有的点点暖意带来的陌生人,他的身影第一次正式映入王子的眼中。
也是第一次,他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要……出声。”
就像蜻蜓点水,轻的同时,还因些微颤抖带起了涟漪。
从凌乱湿发下露出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般湿润,宛若蒙上了不安的朦胧雾气。
拉美西斯不由自主地瞪着眼睛的主人,一时说不出自己是在发呆还是在生气。
他只听到极小声的:“他们……就要过来了。你……是迷路到这里,的吗?”
拉美西斯:“……”
怔怔点头。
然后,他接着又听见了:
“圣所里的许多地方,我们都不能去。被发现的话,会被惩罚。”
捂住拉美西斯嘴的少年明明瘦弱不堪,仿若风吹就倒,可他在这时却展现出了极为特别的力量。
从昏迷到清醒振作中间似乎没有停顿,不等拉美西斯说明,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后退一点,躲在这里等他们过去,我再送你回去。”
拉美西斯:“……”
“蹲下,再往后面一点……这个位置,从上面往旁边看,是看不到我们的。”
拉美西斯:“……?”
王子的嘴被松开了,但却被那只小而冰凉的手轻轻拉住了胳膊。
他大概在脑中空空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听了陌生少年的指示,往小道中向下延伸的楼梯深处移动了几步,最后,再抱着膝盖蹲下。
此时的外界,拉神的冠冕往西面坠落,投射于大地的阳光与前一刻相比发生了倾斜。
落在石梯上的阴影增多,就这样覆盖在了两个孩子头顶之上。
的确,只是从过道中走过,不对侧边分道仔细观察的话,来往的祭司并不会注意到紧张潜伏着的小小影子。
英明的雄狮(虽然现在还是幼年期的)本该及时回过味来,停止这够傻的行为。
但,鉴于他头上的包还没有消,某些逻辑就算想到也一时理不清晰:
虽然这个不敬者说得有道理,即使他是王子,也不能擅自在供奉神的圣所里到处乱跑……等等?可这与他现在一定要蹲在这里之间,有什么必要关联?
一定……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必须得傻兮兮地蹲在这儿,连头都不敢冒了?
思维混乱。
导致以上的困惑王子一个都没理明白。
蹲在昏暗角落里这一期间,拉美西斯既困惑又烦躁。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转过眼一看,轻轻拽他的那个少年也蹲在他的旁边。
只有从近在咫尺的漂亮双眸中,才有机会窥见小王子一点也不如平日帅气的样子。
但又很可惜,漂亮的眼睛并没有看向王子。
陌生少年紧贴着墙壁,将双眼紧闭。拉美西斯注意到他的身体像是在竭力蜷缩,被黑暗包裹的轮廓隐约颤动,就跟不久之前一样。
怕冷?怕黑?还是说,因为跑到了自己不能去的地方,所以害怕被发现?
揣摩这么多东西,对五岁的王子来说太困难了。亦或者说,他几乎从没这么认真地去揣摩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