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最佳男主角(83)
我隔得远远地偷看,把我看见的这个你,和我熟悉的那个小时候的你对比。
脸瘦了,下巴都尖了,可有些味道,还一样一样的。
你坐在那,盯着那块旧积木看到太阳落山。
我看着你,有些话在心里绕啊绕,绕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原来想,跟你认个亲,聊聊小时候的事,问问你过得怎么样……
没必要了。
我知道你记得了,记得那块积木,肯定也记得我。这不就够了。
那天我悄悄送你回家的,天黑了怕不安全。
那栋房子很漂亮,红瓦白墙,还有雕着花的铁门。
你进了门,没多久,房子二楼有扇窗户里亮起了灯。
我等到灯灭了才走。
说了你别害怕,我跟踪过你一段时间。调查清楚了你几点上下学,喜欢吃什么,会去哪里补课,玩得最好的朋友是谁,甚至,还见过有个女孩堵你表白。
越跟踪,我越清醒,你不是毛毛。
你已经和那个跟不上我的小孩相差太远了。
梦是反的,不是我大步朝前走,压根不理你,把你抛在后头。
是你远远甩掉我了。
还有必要么,硬拉着你跟我回忆过去,强笑着说手上红肿的冻疮,数量不齐全的积木,说你跟我贴耳朵约好了,要一辈子要好,少了谁都不行。
……
太没意思了,何必呢。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他改变,就是我改变。
我突然,厌倦了。
厌倦了每天什么事也不干,只注意你,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蹉跎死的。
于是我跑了,坐火车去了别的地方,一口气打了大半年的工,攒了些钱,足够我跑得更远。
冬天来了,那边太冷了,我熬不过去。鬼使神差,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又回来了。
我出了火车站,哪儿也没去,直接杀到你家门口。
居然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地方还刻在我脑子里,不是我想忘记就能忘的。
我到了那,发现房子变了,换了一扇门,屋门大开,里头全都是空的。
找了人问,人告诉我,那家儿子成绩好,出国留学了,全家都搬走了。
搬去哪了?不知道。
有电话么?不是太熟,没留。
喔……
我一路过来,头皮紧得发麻,心揪着的。这会儿,脑子空了……
你跟我讲,小雨哥哥,我们好多年不见了。
你是不是这么说的?那天,地下通道,旁边还有个人在摆摊卖袜子。
是好多年没见了。
除了中间没跟你说过,你上中学的时候,我见过你。
那个积木,是我给你的。
你真是个好孩子,都没发现我装的。
我装作突然认出了你,跟你叙旧,说我是你小时候一块玩过的那个谁。
你竟然记得,还握住我的手,要跟我约时间聊个天。
今天,这个天,算聊过了。
估计以后,你也不想跟我聊了。
机会就这一次,我得说齐全了。
毛毛……
我活到这当口,能让我在意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从我小时候,到我三十岁之前,你都是我脑子里想的最多的那个。
就算我以为我记不清了,梦里还会梦到呢。
但是,差不多得了,我已经付出代价了。
怕冷,没起床跟你去玩雪,直接错过你走。
胡思乱想,没跟你说实话,你就搬家出国了。
说实话,说实话啊,毛毛,在这次碰到你之前,我真的已经把你忘了。
小时候那段回忆,相依为命,天天腻着,特别美好。
就是太美好了,耽误了我这么多年。
人和人之间吧,感情是得处出来的,断层太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可能我那时跑回来,想过要做什么,比如找回我们过去那么好的情谊。
再怎么说,怎么留恋,也没意义了。
以前是最重要的人,以后未必是。
感情这东西,可以培养,可以进化,也能消散,能转移。
它也很脆弱,一个意外,一点误会,一段分离,就给耗干净了。
那天在地下通道看到你,叫住你,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就咯噔了这一下。
……
不说了。
再说要惹人烦了。
谢谢你,有机会吐出一些话太好了。
账单我付,先走了。
“再见”两个字,也不用说了。
***
门把手被扭动,栓舌缩进孔洞。
有人打开了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悄然带上。
化妆间里静悄悄。
此间唯一的一个人,背紧贴着椅子,久久未能回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玄英手伸向后,使力一扯。
纱带解松,经他的鼻梁和嘴唇滑落,落在膝上。
好似忘了如何呼吸,他怔怔地看向虚空。
胸腔里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块,本该是心脏停留的地方,已然空了。
莫雨人走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一起带走了。
第二十一章
穆玄英忽然发现:他的演技很有进步。
比如,他能稳当当地走出化妆间的门,平静自然地向工作人员们打招呼,和莫雨默契十足地拍完宣传照,再客客气气地跟各位道别。
全程很稳,保持微笑,没有丝毫失态。
莫雨的姿态比他还要自如,一点没提化妆间里发生过什么。若不是临别时他握了下穆玄英的手,轻飘飘说一句“多谢你,我找到感觉了”,穆玄英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等到他一天行程走完,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住处,独自在沙发上坐下,满屋空荡荡的气氛才将一些被抑下的情绪逐一唤醒。
他头朝后仰,看向天花板,很快意识到上一层住着谁,又垂下视线来。
静静地坐了会儿,穆玄英扯扯嘴角,笑得好似叹气,“呼……”
也不知想到了哪里,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感到了空气中的冷意。
“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脸埋进手里,“……太厉害了。”
太厉害了。
厉害得……他都要信以为真了。
被蒙住了眼睛,他只得专注于聆听。起初还想,莫雨声音真是好听,不疾不徐,深沉磁性,声音的轮旋波荡进他耳朵,让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夸赞,大神这音色这咬字,绝赞的台词功底,怪不得从来不用配音。
可很快,他就没心思夸了。
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周遭的温度像在降低,手脚的血液在慢慢流失,心脏被攥握住,被人任性地抛来抛去……
莫雨叙事的独白仿佛围着他盖了个水箱,将他关了进去,那些本该是虚假的回忆,陡然间变成真实的水流,浇淋向他,淹没过他,让他不断下沉,浸入水底,困住了身,魇住了心。
他手指不由颤动,空空的手心里没有积木,积木去哪了?
有几次心头梗得太紧,他都要开口说话了,孰料嘴唇一张,什么也说不出。
不过是听人在耳边讲了个故事,为何呼吸变成了难事,吞咽时喉头也会疼。
是假的对吧,只是个剧本吧,莫雨是这么说的。
莫雨还说什么了?
说他找不到感觉,演不好戏?
想起这句,穆玄英气笑了,一整天下来胸口憋闷的感觉终于好过了一些。
这叫演不好?太不要脸了。
他都差点给莫雨一套台词说哭了。
整个人都自动自发地代入了角色,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毛毛,被无辜带走,被私自惦记,被偷窥,被遗忘,最后再莫名其妙地被放弃了!
气,太气了。
生气是好事,总比满心念着对错过的遗憾、对失去的恐惧来得要好。
他得告诉自己:那只是莫雨接到的某个剧本,偶尔借用了他的名字。他不是那个“毛毛”,莫雨也不是那个“小雨哥哥”,那不是他的故事,不是他和莫雨的故事……
不行,一想起莫雨就有气。
穆玄英闷闷地想:一次就够了,可不要再帮他对戏了,没下次了。
甚至,暂时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需要花点时间,把莫雨讲的故事忘掉,免得自己入戏太深,分不清什么叫戏什么叫现实。
穆玄英很坚定地表示不想见莫雨,却控制不了潜意识。
当天晚上就梦见了,这梦还带分层的,分了好几段。一会儿是电影《回家》里,少年小雨在喂他喝橘子罐头的糖水;一会儿是现实里他去找莫雨,烦恼要不要接陶珏的角色,莫雨把他拉到怀里,说保证会把他从角色里拉出来……
他梦见天黑了,下雪了,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层。莫雨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一不小心摔倒了,人扑进雪沫里,爬不起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莫雨人还在向前,离他越来越远。他不由恐慌了起来,莫名地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莫雨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如果放任他消失……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不知打哪儿来了力气,手脚用力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身。等好不容易站稳了,一抬眼,莫雨人站在他面前。
目光交错,莫雨走过来,拍拍他身上的雪。
他动也不动地给他拍。莫雨力气不大,没拍疼他,他却感觉万分委屈,像是被欺负狠了,于是咬牙切齿,愤愤地看他。
莫雨拍干净雪,人站直了,见他表情,莞尔一笑:你不是爬起来了,气什么?
说着,就伸出食指要来戳他鼓起的脸。
他立刻拍开他手,话里怨气都要溢出来了:叫你走那么快!头都不回!
莫雨收回手,眸光沉沉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笑意消散了:跟我扯上关系,你大好前途都要没了。我不回来,对你比较好吧?
穆玄英抬腿就要踹过去,一个没站稳,差点二次摔倒,他忙就近抓了个支撑物。身子稳了他才发现抱住了莫雨胳膊,立马撒开,转手拽住了莫雨的衣领。
他冲莫雨耳朵吼:我都没说话呢,你说了不算!别以为大几岁就厉害了,是影帝就了不起了,光给个积木就跑了,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怪我没开天眼吗?说好就好,说走就走,你说说你耍我多少次了!决定都让你做了,那还要我干什么?我没有说话的权利吗?我不能自己做决定吗?气死我了!滚蛋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