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平]江南梅熟(18)
却也是,比谁都更痴。
那两个女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另一个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怎么就能一模一样的死心眼呢?
“冲哥,你……你觉得怎么样?”任盈盈想去握起令狐冲的手,却发现它已经被包扎得一层又一层,叫她压根不敢碰,生怕触到了伤口。
“贺兄弟和我说,并没有大碍,只要再将养上半个月便能好利索,不过左手上这个伤口太深,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幸好我是只用一柄剑的,要是像你一样使一对短剑,那可就糟糕之极啦。”令狐冲努力作出轻快的样子,只是他昏迷已久刚刚清醒,声音里那浓浓的沙哑便很不给他面子。
任盈盈很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道:“其实别说是左手,就是你使剑的右手,你的性命,为了他你也是可以舍的是不是?”
“盈盈,我……”令狐冲望着她的眼睛急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良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慢慢道:“我其实一直没想通,直到那天蓝教主赶到之前,我满心以为这次断然再无幸理只剩下绝望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脑中想起的,眼前出现的,全都是……”
“别说了!”任盈盈一声厉喝,随即眼泪就再也收不住地落下来,语气顿时软了下去,“冲哥,我求求你,不要说出来。”
令狐冲凝视着她,眼里满是愧疚与心疼:“盈盈,对不起。”
任盈盈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冲哥,我就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对我……对我……”
“我……”令狐冲本想立刻点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天才道,“我……如今我自己也看不清楚了。”
“冲哥,你一直都是那么真,哪怕明知道我不爱听,也从来不会骗我。你这样,我很欢喜。”任盈盈居然露出了一个比之前自然得多的微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敬重,有感激,有愧疚,有喜爱,甚至有过片刻的心动,只是,你从来不曾真正地爱上我。”
“盈盈……”
“我早就知道啊,可那又怎么样呢?你那小师妹,不管林平之如何待她,也总是全心全意对林平之好。我对你一往情深,不论你如何待我,我也只一心一意地盼着你开心,盼着你平安喜乐啊。”她情绪激动之下,平时绝不出口的许多直白言语,竟全然不加避忌。她说完这些话,突然趴伏到令狐冲身边,把头埋进臂弯里痛哭失声。
“盈盈……”令狐冲没再劝慰什么,只是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就像哄孩子一样在她头顶温柔地抚了几下。
好半天,哭声渐渐止歇下去,任盈盈闷闷的声音从她臂弯里传来:“令狐冲。”
“在!”
“我这副样子,你若是敢告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弄死你,不对,我就喂你吃三尸脑神丹。”
“哦。”
林贺二人在房中干等了半天,贺小梅是想看不敢看,林平之是敢看也看不了,直到日头偏西,任盈盈才终于带着极严肃的表情走进来,瞟了林平之一眼道:“你在这待着,梅梅你跟我过来,有事跟你商量。”她话音未落,林平之就惊奇地看见,这个前几天刚往他师姐身上打了三根暗器的贺小梅,仿佛一个小媳妇一样腾地站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任盈盈身后又进了令狐冲的房间。
想通其实很容易,生死关上走一遭,再想不透的也都想透了。所有潜藏在心里,战战兢兢地不敢露出来给那人看见,却又魂牵梦萦怎么都舍不得放下,直到仿佛缠进了每一根骨头的那些奢望,如今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林平之忽地感到无比释然,就好像久居黑暗之后,一下子站到光明当中,虽然眼睛一时刺痛,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地无限的宽广空阔。可他又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窃喜,为着那人原来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为着唇畔似乎还残留着的一点温暖,为着他那些荒唐却又叫人鼻子泛酸的梦呓。
回来的时候贺小梅是孤身一人,却再不是平常笑吟吟的神情,而是满面的凝重,带得房中的空气仿佛也闷了几分。他在桌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道:“你都不问问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林平之笑笑:“若是我该知道的,你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要问?”
贺小梅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林平之,我不过一个多时辰没看见你,你怎么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好像立时便能上武当出家去了。”
“为何不是少林?”林平之不解。
“你风格不对。”
令狐冲终于能走动的时候,由任盈盈扶着走到了林平之房中,两人这才在那惊魂一夜后第一回 碰了头。他拿出一个墨玉的瓶子放在桌上,望着林平之道:“平之……我要和盈盈到黑木崖去了。”
林平之心里微微刺痛一下,面上却是露出了微笑:“大师兄你路上小心。”
“你…你叫我什么?”令狐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师兄。岳不群虽不配做我师父,可我到底还是愿意认师娘,叫你一声大师兄不算错。”
“这是黑玉断续膏,我们离开之后,贺兄弟会留下来,给你治好伤。还有这个,”他说着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给武当冲虚道长的,请他在武当山上收留你们一阵,这样既能让你安安稳稳地治伤,我和盈盈也能放心些。”
林平之一听“武当”二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贺小梅一眼,心想这位除了易容和医术,莫非还会算命?
令狐冲见他反应平淡,露出了一点点失望的表情,问道:“你,你就不问什么吗?”不问之后如何,不问自己为何要去黑木崖,不问自己把他置于何地,不问…那说好的事情,还做不做数。
林平之笑了笑摇头,令狐冲有点怅然若失,任盈盈却在一边露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贺小梅在旁边围观了这三人截然不同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扶着额头道:“你就不能做出一点泫然欲泣失魂落魄满腹幽怨无处诉只愿君心似我心的样子吗?你师哥为了换你的药,都把自己卖给我师姐了,你如此平静,你师哥现在肯定特别寒心,满脑子的平之心里没有我却叫我衷情更付予何人说,是吧?”说完,还揶揄地瞄了令狐冲一眼。
任盈盈握杯子的手一紧,上面立刻出现了两三道裂缝,她淡定地放下来,又换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上茶,一边说道:“梅梅你话可得说清楚些,如何讲得我倒像那逼良为娼的老鸨子一样,他在我这里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令狐冲的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林平之瞧瞧他,又瞧瞧任盈盈,终于开了尊口:“小梅与我提过,大师兄你曾经发誓不上黑木崖,这次却要破例,恐怕是再危急不过的事情吧?再联系到上次小梅说过,任教主你甘冒奇险强提功力,想来手底下也不大太平,这次,莫非是终于要快刀斩乱麻了?”
冲盈二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任盈盈同情地望了令狐冲一眼:“我现在终于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那日思过崖上,你这小师弟确实是不想杀你。”
“呵,呵呵。”令狐冲嘴角抽了抽。
第二十一章 孤影
——天下风云出我辈,前尘不共彩云飞
大概是林平之这两年运气实在太糟,上天这次终于眷顾了他们一回,贺小梅带着他上武当的时候,冲虚这个长年闭关实则云游的掌门人,居然恰好就在山上。他读完了贺小梅呈上的信,捋着自己的白胡须呵呵笑着看了看林平之,又瞧瞧贺小梅,终于道:“林小友能解开心结,实在是幸事一桩,也不枉那时老道在梅庄中听到令狐老弟对你的一番盛赞。而这位贺小神医功力竟不输当年的平一指,治好了林小友的眼睛,更是可喜可贺。二位既是令狐老弟的挚友,那也就是老道的贵客,只管放心住在这里等令狐老弟把事情办完即可。”
“多谢道长了。”
“只是,老道这里尚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麻烦二位小友。”冲虚收起信道。
贺小梅忙说:“道长这是哪里话,若是力所能及必当效劳。”
冲虚摆摆手:“诶,不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事,不过是我见这信上提及要为林小友接续碎骨,这恐怕连当年的平一指也力有不逮,贺小友年轻有为,老道既佩服又好奇,不知可否将你治伤的方法告知一二?”
“道长谬赞,在下不过是借了灵药之能罢了,怎能说是胜过了杀人名医呢?说起来,这药与武当派倒也有些渊源,不知道长可听说过黑玉断续膏?”贺小梅语气貌似谦虚,实则也隐含了“虽不胜过,却也不输于杀人名医”的意思,林平之听出他弦外之音,也只是笑笑不去点破。
冲虚则是微微吃惊:“黑玉断续膏?老道生平只听自己师父说起过这味西域奇药,却一直无缘亲眼得见,不知小兄弟可否借我一观呐?”
“道长客气了。”贺小梅从怀里掏出墨玉瓶子,恭敬地递过去。
冲虚小心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又盖好还给贺小梅,才道:“我听师父说这黑玉断续膏续肢接骨有奇效,且自身虽漆黑如墨,却有清馨异香,果然不虚,多谢小兄弟了。”
“小林子碎骨已数月有余,本来已无救治办法,但如今既有这味奇药,虽不能让他能重新练武,然则叫他双臂双手活动如常人,我却还是有把握的。”贺小梅接过药来,颇为自豪地道。
“数月?”冲虚算了算日子,忽然高深莫测地笑道,“恐怕贺小神医你,忒也低估了这味百闻也不得一见的,真正的奇药啊!”
两人由知客道人带进客房,贺小梅谢过,回转房中,拿出那墨玉瓶子端详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平之抬头:“怎么了?”
贺小梅无奈地笑笑:“师父当年告诉我,我师门便是由此黑玉断续膏而起。我那位祖师爷的父母便是由此物结缘,再后定情,这才最后有了我们祖师爷。听说祖师爷的一身医术便是由其父所传,可见他父亲定是一位杏林圣手,却不知为何隐姓埋名远赴关外定居。不过据师门所传,那时祖师爷的母亲赠药给这位无名神医,正是用来救治两位武当派英雄的骨伤,其中似乎还牵扯了许多风流韵事,但毕竟有辱祖师爷先人的名声,所以师父也是讳莫如深。我只是听他说,这黑玉断续膏几乎可以算作是祖师爷父母亲的定情之物,倒也别有一番风流。可谁想到如今,它竟然成了师姐和令狐兄的断情之物。”
林平之闻言,脸现郁郁之色,贺小梅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因为你,是那日令狐兄向我师姐求药之时,师姐自己提出要同他做个交易,这交易一成,两人之间便斩断情丝,只剩下利益交换。虽然痛了些,不得不说师姐这招实在干脆,算得上极高明了。”
林平之听了,顿生佩服之意,想了想评价道:“其实,令狐冲真的配不上任姑娘。”
贺小梅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带着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声气道:“其实我倒觉得,有些方面你实在是胜过令狐冲不止一点半点。”
“小梅你这算是揭我疮疤么?”林平之笑问。
“疼么?”贺小梅反问道。
“疼,可是疼久了,也就习惯了。”
贺小梅拍拍他的肩,不说话了。
林平之感激地笑笑,忽然想了什么似的道:“你说那晚你发现了蛛丝马迹,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