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50)
闻骁发现了他的为难,主动开口解释:“我爸第一次出轨那年,我还没出生,我姐刚一岁。后来直到我升初二的暑假,我妈亲眼看见他和情人约会,调查之后才发现他已经出轨二十多年,对象各种各样。他求着我妈原谅了他,可我妈有很严重的感情洁癖,从那以后就得了抑郁症,之后又被一件大事刺激,吞安眠药去世了。”
说到这里,闻骁的神色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手指已经变得冰凉。
在夏珏发现之前,他蜷起十指,继续道:“至于那件大事,你还记不记得沈雨琼?她在财院经历过……比陶桃更糟糕的事情,被保研到我爸手底下读硕士。我爸对手下被强塞学生很不满,一半是发泄,一半是本性难移,对沈雨琼动手动脚,结果沈雨琼反抗,跑了,而且上网曝光了我爸的所作所为。我爸威信很大,很快引导舆论反咬沈雨琼一口,说她惯用□□交易,这回没成功才恼羞成怒,那时全院几乎都站在我爸一边。沈雨琼从实验楼顶楼跳下去的第二天,就是我妈的忌日。”
连串的事,一口气说完,闻骁停下来,望着夏珏。夏珏动了动嘴唇,一时发不出声音。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种时刻,闻骁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自嘲的,“是不是也觉得整件事很奇葩?”
夏珏轻声说:“你别这样笑。”他伸出手,抚摸闻骁变凉的手背。
闻骁道:“沈雨琼的事我没有实质证据,奈何不了我爸,但我上高中以后,发现他最重视的事就是我的高考。因此按照计划,我先拿了一个让他满意的分数,在他放松之后又给了他一个‘惊喜’,把他气住院了。”
“那他现在……”夏珏小心翼翼地问。
“听我姐说他运气好,没大影响,只是很多事记不起来了,”闻骁吐出一口气,“有点可笑,对不对?怎么好像是我洗白了他,给了他一个解脱。”
夏珏听他语气,心里一阵难言的痛。
“所以我说,我其实没有自己的路,但你有,”闻骁说,“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
眼下,对闻征明的惩戒已经进入死角,他现在无路可走,没什么可为自己考虑的,唯一可考虑的就是夏珏。
夏珏埋在他胸前,声音在微颤:“不是这样的,闻骁,你只是还没有选自己的路,而不是没有。”
闻骁怔神。
他问:“我还能怎么选?”
“没法选择的从来不是你啊,”夏珏深深吸气,抬头,“你爸爸无法控制他的犯错,他才是没有能力做选择的人。你才不是,你还要飞得很高呢。”
闻骁怔怔地摸索夏珏的脸,无言。
夏珏侧头,吻他的掌心,说:“真的,你没有错。”
闻骁双臂一用力,将他抱上来。由上而下,夏珏吻住闻骁。
比话语更直接的是唇舌,比唇舌更激烈的是情感。
“……答应姐姐吧,”喘息的间隙里,夏珏说,“我想,姐姐这么要求其实和你爸爸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了你而已。”
闻骁与他深吻。
交叠的梦境里,一夜过去。
早上,闻骁收到闻如是发来的地址。为了方便照顾,闻如是已经把闻征明接来上海的一家康复医院。
闻骁望着短信界面,在沉思。夏珏一边喝豆浆,一边偷偷打量他,眼神中透露出担心。
“我没事,”闻骁放下手机,“今天想去哪里?我中午前能回来。”
夏珏道:“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呀。”
闻骁应了一声,带上手机钱包,准备出门。
“我等你回来哦。”夏珏送他到玄关,对他微笑。
闻骁进入电梯,夏珏的微笑还在脑海里一直浮现。他以前不知道,被人等待的感觉原来也这么好。
早高峰,地铁挤得厉害。
转了四五次,又走了好长一段,才终于到闻如是说的地址。医院建在郊区,周围非常僻静。
登记过后,闻骁被护士带到一间独立病房。病房环境很不错,闻征明正躺着看电视,神色安然。
房门关上,闻骁什么也没带,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口,思绪万千。他发现闻征明的头发白了点,其他倒没多少变化,那副和善的样子和以往道貌岸然的面具也没差别。
他慢慢走进去。
闻征明注意到了他,坐起来,先是疑惑,随后露出恍然的神色,笑道:“哦,骁骁回来了!”
闻骁感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他深呼吸几次,冷漠道:“不要叫我骁骁。”
“你不是骁骁?”闻征明一脸诧异,“那骁骁哪儿去了?”
闻骁生硬道:“不知道。”
闻征明顿时叹了口气,又说:“他应该是考试去了。那小如呢?你见没见到小如?”
闻骁说:“没有。”
闻征明失落地躺回去。
闻骁在一边找了椅子坐下。待了一会儿,闻征明把电视机关了,转过来道:“不对,你就是骁骁啊。”
闻征明的目光很温和,甚至充满温情。恍如隔世,闻骁心里涌起一股剧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想:到底为什么这个家会变成这样?明明在他上初二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他有最体贴的母亲、最可靠的父亲、最温柔的姐姐。他从小学散打还是闻征明的提议,说一个男子汉,要足够勇敢足够强大,要保护母亲和姐姐。
到头来……
闻骁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忽然发现闻征明落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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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候鸟5
闻骁霍然起身。
闻征明自己感觉到脸上的异样,露出困惑的表情,伸手抹去泪水,继而神色变得飘忽。
闻骁站着没有动。一眨眼功夫,闻征明就丢失了上一秒的记忆,一脸奇怪地问他:“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又垂首自言自语:“骁骁和小如不知哪儿去了……还没放学吗?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他们没有家了,”闻骁走过去,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缓缓道,“没有家了,还回什么家?”
闻征明愣住,皱眉道:“怎么会没有家呢?”他抬头盯着闻骁,似乎再次认出了闻骁的身份。
“有的,有家的,”随后闻征明很着急地重复道,“我们有家的,骁骁,我是爸爸,有爸爸在啊。”
……
一刹那,闻骁觉得心脏像被狠抓一把,猛烈收紧,窒息般的感受。
——有爸爸在啊。
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从有记忆开始。
小时候闻骁很淘气,常常异想天开,有一回心血来潮,头朝下在滑梯上倒挂金钟,脸先着地,照了镜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越哭越疼。闻征明听见哭声赶过来,见他一脸血的样子,心疼坏了,一边带他去医院一边哄他:骁骁别哭,有爸爸在,爸爸吹一口气你就不痛了,好不好?
还有散打班里,闻骁年纪最小,体力难免跟不上,每到对演都要挨打。鼻青脸肿了几次,方琴心就不想让他学了,可闻征明坚持,并且说:不怕,有爸爸在呢,爸爸陪着你。之后真的每次对演都会到场给闻骁加油。
如此种种。无论后来闻骁对闻征明的感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句话都已经刻在他骨头里,所以面对夏珏,他给出的承诺常常也是习惯性的一句:我在,有我在。
这是那些只能回味的旧日里,他曾经从父亲身上学到过的深切的爱。
闻骁不由自主地在床边坐下来。
但闻征明想拉一拉他的手时,还是被他躲开了。
“骁骁长大了,”闻征明也不生气,只是微笑了一下,“不跟爸爸亲了。”
闻骁直直地望着他,徒劳地问:“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什么?”闻征明费解。
闻骁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低声道:“算了,我走了。”
闻征明问:“去学校?”
“……嗯。”闻骁应声。
他慢慢走到病房门口。
“哎,骁骁,”突然,闻征明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爸爸想起来了,下个月是你的生日,对不对?爸爸没忘呢。”
闻骁脚下一顿,随即加快步伐迅速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游魂一样,浑浑噩噩地上地铁。
人挨着人,每张脸上都是不同的喜怒哀乐,但都和他无关。闻骁迫切地想拨给什么人,说说话。闻如是?这时候闻如是肯定在工作。
闻骁打给了夏珏。
地铁上的信号断断续续,他们的对话也不太连贯。
“你回来了?”闻骁久久不说话,夏珏先开口问。
闻骁低低道:“刚上地铁。”
“那也很快啦,”夏珏语气轻快,“我在家看了看市内地图,发现……还有……对了……凯哥……后天……你觉得呢?”
很多信息闻骁都没能听见,但有两个字特别清晰:“在家”。
“你在家等我,”闻骁轻轻吸气,心底骤然涌起一股暖流,“信号不行,回来说。”
“好。”
放下手机,闻骁呼吸着地铁里浑浊的空气,却像重新吸入了人气一样,感到血肉丰满。
几次转车,他出地铁站,跑着进小区,有一种冲动,急不可耐,在他心间燃烧。
下电梯,明明可以输入密码进屋,闻骁偏偏要摁门铃,等夏珏来开门时,闪身进去,在玄关处将夏珏紧紧抱住。
大门还开着,没有关。闻骁在夏珏脖子上吮出红印;向上,咬他的耳垂,软骨。
听觉里满是湿意,夏珏顺从地依偎在闻骁怀里,双目紧闭,睫毛颤动着,脸红得像要醉死。
许久,闻骁松了力道,头垂在夏珏肩上。夏珏轻轻拍他的背,叫了一个被抵触过的称呼:“骁骁。”
闻骁轻咬他肩颈相交处柔韧的肉,夏珏因为疼痛而微微瑟缩,讨饶道:“骁哥哥。”
闻骁直起身,关门。
两人各自平复一会儿,在沙发上坐下。闻骁余光瞥见夏珏脖子上的痕迹,忍不住别开脸。
他想到闻如是那天后来说的话,形容他的状态就像一头困兽,在窘境中没找到出路,就把误入的夏珏当作稻草,死死压在利爪下,搓圆捏扁。他性格里压抑的那一部分是后天形成的,也正因为多年的压抑,才造成骨子里潜伏着的控制欲与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