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呀(35)
在闻骁之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些。没人说过他得到的是不公平的待遇,没人说过他可以不被贴上异类的标签,可以反抗,更没人在那种情况下说过一句“我在”。
徐成凯也没有。
徐成凯一家对他算是很照顾的了,尤其徐成凯,从小到大几乎把他当作亲弟弟。但即便在徐成凯眼里,他的性向与癖好也是“不正常”、“不懂事”的。
而闻骁……只有闻骁。
夏珏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觉得喜欢上闻骁是他迄今为止最幸运也最珍贵的事情。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夏珏理顺头发,情绪也放松下来,走过去接。
这么早,他以为会是闻骁打来的,结果是徐成凯。
“起了吗?”徐成凯问。
夏珏说:“起了。”
“这么早?”徐成凯有点意外,“那正好,你今天回来一趟,你李锐哥有空,大家一起吃顿饭,有什么误会一次说个清楚。”
夏珏轻声道:“可是我没空,我今天满课呢。”
“翘了嘛,”徐成凯随口道,“就晚上吧,翘个一两节的有什么关系。哥之前跟你说了,会帮你向他们讨个说法,你只管来,别怕。”
“大概率翘不了,”夏珏清了清嗓子,“都是专业课,点名的。”
其实不是,他晚上那节是通识课,而且哪怕是专业课老师也懒得点名。
徐成凯笑了:“点就点吧,你别开玩笑,上课重要还是你这事重要?”
“上课吧,毕竟交了学费的,”夏珏说,“而且这事过去那么久了,真的不用麻烦了。”
徐成凯那边沉默了一下。
“……小玉,”他收住笑,语气僵硬起来,“你是不是生哥的气了?怪哥没有帮你打点好,又拖了这么久才给你说上理?”
夏珏一愣:“没有啊。”
徐成凯说:“那你信哥,来一趟,事情保管能解决。”
到这份上,夏珏很难再拒绝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那我先跟老师请假试试,尽量来,好吗?”
“一定啊!”徐成凯嘱咐。
电话挂断。
夏珏有点无奈,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的很不想和李锐那帮人接触。那帮人对他从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前七七八八的流言也大多都是他们散出去的。所谓的讨个说法、说清误会,其实也已经重复了很多遍,根本没有意义。
他收拾东西,下楼退房,去上课。
如果没记错,闻骁今天也是早课,运气好说不定路上能碰见呢。
可惜今日运势不佳,一路上他伸长了脖子张望,都没见到人。
八点三十,早课开始。
夏珏坐在第一排,牢牢盯着老师,确保自己不会走神,手机开了录音。
十五分钟后,最后一排的某个男生突然怪叫一声。
基本上除了夏珏和讲台上的老师,所有人都回头了。老师扶了扶眼镜,见怪不怪地打算继续讲课。
结果那人还没完了,大喊:“我操!有人一大早血洗冯矮子办公室,把桌子都打穿了!”
倒数第三排的一个女生高声问:“谁啊!”
那男生也高声回:“闻草!”
……闻草?
夏珏呆了一下,这个外号他是听过的。
台上老师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道:“不听课的同学安静,别影响课堂纪律。”
底下没人理他,大家都在起哄:
“闻草谁啊。”
“闻骁啊!”
“……就那个盟主?”
“靠,真的假的啊。盟主终于要对上层阶级动手了?”
“管那么多呢,看看去啊!”
“走,看看去!”
“看看去!”
……
一阵兵荒马乱。教室里原本就只有十六七个人,几秒之内只剩下两个刚惊醒还没搞清状况的男生。老师摘了眼镜,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桌面。
夏珏冲在第一位。
以往他连年参加校运动会,和一群体育生比长短跑,这时候优势出来了,甩身后人一大截,旋风般“嗖”地飞进学院楼。
远远可以看见冯坤办公室大门开着,已经被重重包围。
夏珏像会变形一样,硬是从人与人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一挤进去,他惊呆了。
消息真的没传错,冯坤傻坐着,办公桌中间裂了一个明显陷下去的洞,其他两个女辅导员都不在。而另一个高挑的男生抱臂站在一边,神情冷漠。
“……闻骁?”夏珏叫了一声。
闻骁侧头看他一眼,问:“你怎么来了?”又看看门口兴奋围观的人群,皱起眉。
“——夏珏!”冯坤看见夏珏,倒是回魂了,忽地弹起来,开始指着夏珏怒吼,“搞什么!啊!你这朋友搞什么!这里是学校!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闻骁冷笑了一声。
冯坤居然腿软了一下,又跌回了椅子上。
门外的人顿时发出嘘声。
夏珏反手猛地关门,锁上。门上一阵猛烈的拍击,还有人高呼:“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老师!”
门内门外,各有各的混乱。夏珏伏在门上喘了会儿气,感觉到一阵荒谬与魔幻。
第35章 野狐35
闻骁的感受和夏珏差不多。
——就是荒谬、魔幻。
对冯坤这个辅导员,他原本就没有抱太大期望,但也没想到会糟到这个地步。
几分钟前,他和冯坤的谈话渐走渐激,冯坤终于说出一番话,让事态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像夏珏这样的学生,我们要求他出示全身体检报告,完全是为了维护正常的教学秩序!”冯坤振振有词道,“这件事是他全体室友联名要求的。作为辅导员,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不可能放任一些不干不净的风气——”
他不自觉地用了某个字眼,一直看似平静的闻骁忽地暴起,一拳砸破了他面前的办公桌。
近距离下,时间仿佛静止。轰然巨响,木屑四溅,在空中飞起,划过曲线,又窸窸窣窣地落下。
那种强烈的视声效果,冯坤瞬间就傻了。他身后的两个女辅导员同时站起来,默不作声地低头出去,大气也不敢出。
之后就来了一大波人,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进来调解,而是堵在门口围观。
……
此刻,外面嘈杂混乱的动静,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仿佛在击鼓助兴。
室内,夏珏又低喊一声:“闻骁。”
闻骁一言不发。冯坤瞪着他们,手抖着,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开始拨桌上的座机。
闻骁这才对夏珏说:“你先出去。”
“一个都不许走!”冯坤吼道,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孙主任……对,对……你来看看,这两个学生疯了……就是疯了!”
打完电话,他的底气足了许多,下巴也扬了起来。闻骁瞥他一眼,他立即大叫:“看什么!啊!想杀人啊?是不是想杀人!有种你来啊!□□妈个逼的□□东西,跟谁老三老四的……”
一连串脏话,不堪入耳,他失态破口大骂的样子别说是人民教师了,就连这个身份打头的“人”字都够不上。
闻骁面无表情地把抱在胸前的双臂松开,右手插进口袋里,心中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怒火。
一个大学辅导员,用“不干不净”来侮辱学生的性向,再加上一群老师与学生夹杂的围观看客——这样的环境已经糟到跌出了他的情绪阈值。
门外响起数下尖锐的哨声,保卫部终于过来赶人清场了,周围变得安静。
之后,办公室的门重新被敲响。冯坤马上起身,迎进来一个戴眼镜、圆溜溜的中年男人。
“孙主任,你看看,”冯坤指着闻骁和夏珏,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开始打报告,“就是这两个学生:我们院的夏珏,还有管理学院的闻骁。再看看这桌子,都打成什么样了?他们真是要造反了!”
孙主任见到桌子,也愣了一下,“哟”一声,转身,扶了扶眼镜道:“这……小同学,你力气挺大啊。”
后面半句话是对着夏珏说的。
冯坤立即解释:“是闻骁——”
“诶,”孙主任摆摆手,“情况我都了解过了。小冯你先出去,我单独和他们谈谈。”
冯坤憋着一口气没能吐出来,悻悻地走了。
孙主任绕过被打破的桌子,在冯坤的位置上坐下,双手十指扣在一起,搁在完好的桌面上,身体前倾,摆出典型的领导谈话架势。
闻骁和夏珏并排站在他面前。
“学生工作这块,我做了三十多年了,”孙主任悠悠开口道,态度还算和善,“你们年轻人,火气大,容易冲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也都见过。比如前几年有个拿柴刀的,进来直接就砍,都闹到市公安局了……”
他举了数个例子,都以闹事者坐牢告终。夏珏忍不住担忧地看了闻骁一眼。
这时孙主任话锋一转:“所以这位夏……夏同学,你的事情呢,不算很大,但顶撞、威胁老师,以及破坏公共财物,这两点说小也不小,给你个警告处分,赔偿学校损失,再跟冯老师道个歉,可以吧?”
一个念头在夏珏脑海里飞快转过。他迅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正要说什么,闻骁比他更快,冷冷道:“桌子是我砸的。”
“开什么玩笑,”孙主任“啧”了一声,不赞同道,“闻骁,你是管理学院的,人家金融学院的事和你能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们应该是朋友,互相讲义气,但这种关系到处分的事,还是别乱说话的好。”
闻骁蓦地从口袋里抽出右手,向上抬起。
他神情阴沉,这个动作有些吓人,孙主任顿时呆了一下。
随后闻骁单手握拳,手背向外,拳峰处清晰可见一道道被木屑擦伤的细小血痕。
“桌子是我砸的。”他重复了一遍。
孙主任貌似松了口气,但眉头皱了起来:“闻骁,你想想清楚,这件事是一定要捱处分的。”
夏珏拽了拽闻骁的衣角。
闻骁垂下手,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夏珏吃痛地“唔”一声,不敢动了。
闻骁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处分可以,赔偿也可以,向冯坤道歉,不可能。”
“闻骁!”孙主任的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