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13)
单看着乌桑这一张脸,谁也想不到这人手上再用上半分劲,变会有人一命呜呼!
朱离恍然觉醒,乌桑或许不是滥杀之人,但和自己绝对不同,乌桑这一剑是较真的,他或许真要命丧此地。
朱离惊骇之余还有失望,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乌桑。
朱离又看了一眼乌桑沉静的眼眸,他腕上用力,拼命撑着乌桑的剑刃,提了口气待要问出心中重重疑惑,但还未及开口,忽觉腕上劲力骤减,乌桑长剑顺着他的剑身滑下去,刺啦一串长响,卸了朱离头顶的千钧之势。
而乌桑已趁势退开很远,看样子是要追上马儿,脱身而去。
乌桑放过了得手的优势!朱离愣怔了一下才拔足追去,几个起落,在乌桑甫上马背之际一剑刺了过去。
这次乌桑却没躲,他后心大开,全曝露在朱离剑芒之下,却似毫无知觉,甚而勒住马缰,马儿都不曾挪动一份。
朱离剑刃离乌桑后背不足半寸,剑气径透乌桑背脊,只要再近这半寸,乌桑就能被他刺个对穿,这不同那些皮肉之伤,这会置乌桑与死地。
乌桑却还是不动,端坐马背,像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朱离气恼愤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中挥转剑势,剑刃笃地一声刺进了道旁高大的香樟树,绿叶急雨般落了一层。朱离剑招使老,强扭剑势,也被带到了路旁,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乌桑这是赌定了他不会杀他!
乌桑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朱离还未辨清意味就转瞬不见的笑意,只听他说:“别再跟着我。”
而后乌桑长腿一夹马腹,马儿窜了出去,他还是,不能不手软,在看到朱离眼眸里的神色时。
朱离却被乌桑这个笑定在了地上,乌桑这时候冲他笑是什么意思?!
而且乌桑这个笑容的意味朱离虽然不明,这个笑容模样朱离却有些熟悉,他做梦要划破乌桑脸颊时,乌桑就对他这么笑了一下。
这……他之前没见过乌桑笑,竟还能做梦做地这样肖像!
只一瞬间,乌桑已不见了踪影!
朱离已没力气再生气了。
前面就是徐州城,乌桑往前走只能进徐州城,要回苍霞山徐州也是要道,徐州城是他朱家的地盘,他就不信进了徐州城他还能让乌桑跑了!
朱离缓了口气追了过去。城墙下不远处,乌桑的马儿垂着头颓丧地在野地里站着,看来乌桑是弃马进城了!
乌桑进得去徐州城,朱离自然也进得去,此时城中寂静,乌桑身上又有伤,就循着这血腥味,他也找得到乌桑了。
但朱离不料他才下城墙走了不几步,便被人迎面拦了个结实,朱家家仆扑过来,只差抱住他的腿:“少爷,小的们可等到你了!”像看到佛祖显灵般兴奋。
朱离伸手扯起地上跪着的人:“家中出了何事?母亲可好?”
“老爷夫人都好,府上也好,是老爷嘱咐我等,见着少爷立刻请少爷回府的。”
朱离夜半见到家仆等在此处,只道家中有了变故,却不过虚惊一场,他长眉微蹙,只问,“方才进城的人往哪里走了?”
家仆低了头,“不曾看见有什么人,只有少爷。”
朱离眼神扫过,那家仆吓得又一头跪在地上:“少爷不能为难小的呀,老爷说了,杨家的事既然查出了凶手,咱们就不便插手了,请少爷速速回府。”
“老爷怎知查出了凶手?”
家仆望着他:“逞州的柳爷都来信了呀,老爷看了很是生气呢!少爷,这事儿老爷知道地清清楚楚,您别抵赖。”
朱离心里一顿,柳城终究等不及自己把乌桑带回去!他拗不过自己,便搬出了父亲!
父亲命令他并不敢违抗,可……
朱离绕开家仆欲走,“你只消说不曾见过我!”
“哎,少爷!”家仆拦他不住,忙起身跟在他背后,这家仆只打一声唿哨,暗处已脚步纷沓,竟还有五名家仆等在这里!
朱离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六个人:“你们拦不住我。”他还笑着,看着仆人说的十分诚恳。
朱家家仆却深知这位少爷的脾性,那声音里些微地冷意惊得六个人齐齐跪在地上:“少爷身手了得,小的们肯定拦不住少爷。可……老爷说了,带不回少爷就提头来见,少爷若不回去,我等只有以死谢罪!”那仆人说着,摸出身上短刀,抵在自己喉头。
朱离还笑着:“这是以命相胁?”
那仆人脑袋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小的不敢!”
朱离说话间,已拔束发玉簪,在手心轻轻敲了几下:“这有什么……不……敢?”他话音落处,那发簪在他手心断成均匀的六段,分别打在了六名仆人穴位,看那几人都或瘫或跪定在地上,朱离才又笑着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各位多跪一阵,我有要事,暂不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什么人看,我也就没什么话说,写吧写吧,埋头写吧……
☆、急侠好义
朱离寻着乌桑踪迹,一直追到徐州城西,城西主街后便是朱唇桥,朱唇桥后的巷子叫夜合巷,整个巷子里都是青楼妓|馆,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乌桑能躲到这里来,也算逃命有道。
但追到夜合巷,朱离也失去了乌桑的踪迹。
这个时辰是夜合巷最冷清的时候,晨风里飘着胭脂香粉的味道,还隐约听见几声堂馆里未尽的欢宴上漏出来的丝竹弦乐之声,几个欢饮达旦的恩客趁清早人少回家,脚步踉跄。
各门上倚着的门子们都一脸倦怠,却还撑着笑脸迎客,看见朱离时热情地迎上来:“大爷早啊!”
朱离摸出银子打问:“方才可有什么人经过这条街?”
门子掂者手里的银子,笑得脸上折出几层皱纹:“这么早的天儿,爷是第一个这么早的客,旁人都是回去的呢!”他拿牙试着咬了咬朱离的银子,眼睛往朱离身上瞄了几眼,“这么早别家的姑娘们还没起呢,爷来我们这里坐坐?”说这话时眼神如丝。
朱离不动神色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躲开门子缠人的眼神:“轿子呢?哪家出门的轿子回来过?”不会错了,徐州城他太熟了,乌桑就在左近,就在城西这片地儿里。
门子撅着嘴变了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除了倚欢楼里的那些人还能有谁!爷你不是……”说着拿眼觑着朱离,“爷哟,您可别跟着新鲜趟那一滩儿水,那些人再怎么早也洗,晚也洗,到底还是……”
朱离眼神扫过去,算不上冷,那门子却缩了缩脖子闭了嘴,但看着朱离的眼神里那一抹深意还在。
朱离并未理会这个眼神,他道了声谢,往前走了。
只有倚欢楼的轿子回来过,那么乌桑就在倚欢楼无疑了!
朱离一径走进去,走到巷子尽头,往右转过去,一条石子小径穿进了凤竹林里,走上一阵才能看见几盏风灯挂在竹林尽头,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晕。
那纱灯简单朴素,并无彩饰图画,只写了三个苍劲大字——倚欢楼。
倚欢楼是南风馆,背后不知靠着谁,在这徐州城经营了许多年,竟是屹立不倒,寻常人要进去不易,要出来就更难了。
但偏巧朱离对这地方熟悉,乌桑这一次,倒是躲了个好去处,正和朱离心意!
朱离抿唇轻笑,眼睛都微微一弯,信步走了出去。
倚欢楼的门子认得他,看他出了凤竹林便迎了过来,行礼叫了一声:“朱少爷。”
朱离看那门子的一脸为难和尴尬,以为灵棋有客,正要解释,就听有人叫了一声:“少爷!”
“祥伯!你,你……”看朱家管家朱祥候在倚欢楼前,朱离觉得自己差点跟柳绵一样紧张地结巴。
朱祥笑容可亲,脸上都笑出了褶子,躬身行了个礼:“少爷一路辛苦了,老爷正在家里等着,还请少爷赶快回府吧。”
朱离看了一眼倚欢楼高大而简单朴素的门,对着朱祥深深行了个礼:“祥伯,我……”
朱祥还笑着,打断了朱离的话:“老爷说少爷办事认真是好事,可少爷家有双亲,出门这么久,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朱离心里叹了口气,祥伯这话,是说他办事逾矩了!
管家朱祥在府里举足轻重,父亲都敬重依仗的人,轻易小事劳动不到他,他既然站在了这里,虽是笑意盈盈轻言善语地请他回去,朱离却也不得不回去。
但乌桑的事未了,朱离怎么甘心,他不顾祥伯在场,径直问门子:“方才回来的是哪位倌人?”
门子垂着头,只拿余光偷偷觑他,却不答话。朱祥咳了一声,笑望着朱离,“少爷莫要为难他,咱们该回去了。”
这是问不出来了!朱离叹了口气,只得暂且跟着祥伯回去。
朱离劳累,加上朱府马车宽敞舒适,朱离登上马车,和祥伯说了不到三句话,已经睡了过去,被祥伯推醒时,马车已到了府门前。
祥伯在车前看着他,还是笑盈盈地:“少爷先去换身衣服,老爷正在内院厢房里等着呢。”
朱离暗中咬了咬唇内细肉:“我想先去见见娘亲。”
朱祥弯起唇角笑得了然:“少爷还和小时候一样。老爷最是亲和不过,少爷听话,便什么事也没有。再说见罢老爷再见夫人也是一样的。”
朱离只得应了一声,匆匆洗漱,换了干净衣裳,出门前交代屋里贴身的小厮去知会他母亲,这才收拾整齐了上内院厢房去。
朱离住的小院就在内院左侧,几步路的距离,一时就到了:“父亲。”他请安行礼。
朱诺端坐在长案后面,也不知看得是账本还是别的,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叫起。
朱离跪着,约过了盏茶的功夫,膝盖都疼了,他偷偷换了一次膝盖的位置,才听朱诺闲闲问:“杨家的事怎么样了?”
昨夜在徐州城墙下堵他的家仆说柳城给父亲去了信,那么杨家的事父亲心里定然已清清楚楚,朱离只得如实回答:“杀害杨家的凶手,该是乌桑。”
“哦?”朱诺还看着案上的书本,却像是头一次听到一般,带了几分疑问。
“柳家公子描述过杨家家主杨行天身上的伤口,与乌桑在别人身上刺出的伤口一致,使得正是杨家剑谱'飞雁回顾'这一招,且是左手使剑。另外,十多年前与杨家一起从胡人手里逃来的还有罗家,这户人家在十年前已遭人灭门,儿子查访杨家的事,曾在罗家墓前,罗家旧宅和杨家密室碰见乌桑,这该不是巧合。”
朱诺这才抬头看朱离:“这么说,杨家的事,是已经弄清楚了?”
朱离怔了一下:“是该……如此,可是父亲,儿子觉得乌桑这件事里还有内情……”
朱诺嗤笑了一下:“看来别人说的没错,我朱家还开着官司铺子!”
朱离不敢辩驳,只挑些别的来说:“杨家有本剑谱叫《仰止书》,这本书……”朱诺的眼神落在朱离身上,犹如有形,朱离略顿,又咬了下唇内细肉,顶着朱诺的目光说了下去:“这本书只怕不只是一本剑谱,还藏着别的秘密。杨家从何处得来这本书还有待……”
朱诺不耐烦听下去,只问他:“你不如说说,杨家的事,柳家为何要求助朱家?”
“是……是柳家怕这事的真相万一复杂,柳家一家承担不起。”
朱诺点了点头:“你原来还不算糊涂。”他从案上扔下一张纸来:“这是柳家的书信,你看过了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