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异闻录(52)
虞渔舟和苏厌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稳步向前,带着纵横天下的气势。狸猫受到威胁,龇出獠牙,亮出利爪,因为已经退到了最后面,再也无路可退,便压低了身子,时刻准备着反击。
狸猫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自己至少也是上古凶兽之一,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那声音雄浑却刺耳,赛过百种猛兽,有瓦解人心智之功;随即,便后肢用力,弹跳而起,飞扑向虞渔舟的方向。虞渔舟忽然闭眼,苏厌立刻心领神会,瞬间瞳仁里像是被黑色的墨汁浸透变成了一片黑色。
瞬间,天地间天光尽失,漆黑一片。那是不同于黑夜的黑,黑夜尚且有折射的光亮可以让人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些影子,那些夜行动物更是靠这一点光亮便能清楚地夜视。而如今,却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坐在上面的孔雀问道“你还看得见吗?”
大鹏道“我也看不见。幽荧司夜,他要是不想有光,除了烛照,谁也没办法得到一点光亮,不信你试试。”
凤凰便在指尖擦燃了一点火光,却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狸猫已经飞身跃起,身在半空中,突然间失去了视力,怕自己撞在了对方的兵器上,只得紧急刹车,忙在半路上落地,因为看不见,也不敢轻举妄动,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狸猫小心的伏着身子,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关系,这世上谁还比猫科动物、比他更懂得如何在黑夜里隐藏自己呢?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会第一时间发现的吧!
可是分明没有察觉,狸猫却突然间听见虞渔舟的声音,就贴在他的耳边,冰冷的道“这双眼睛,是你还给李清的。”随即,狸猫看见了生命力的最后一道光亮——那是虞渔舟手里的朴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亮,只一瞬间。
接着狸猫只觉得脸上眼睛的位置一阵灼热,然后是极度的疼痛,就像是烈火焚烧一样。
在这之后,黑暗消散,苏厌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天光重现,可狸猫却只能感受到眼前的一片白,什么都已经看不到了。
虞渔舟一道划瞎了狸猫的眼睛。他知道李清生前最遗憾的就是失去了那双眼睛,尽管不是狸猫亲手所为,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便让他还了。至于孔雀,这账他早晚回去算。
狸猫惨叫着,发出一种从未听过的、尖利的声音。受了伤的野兽则会有更强的攻击性。狸猫挥舞着利爪,周身瞬间燃起了一团磷火,发着幽幽的绿光。这磷火虽然也是火,但却属阴,与虞渔舟正好相克。虽然并不算是什么大麻烦,也威胁不到他,但苏厌还是先一步挡在虞渔舟身前,道“如今你的朴刀已经找回,你我二人的法力也已经完全恢复,交给我吧。”
虞渔舟愣了一下,微微颔首。
狸猫拼命地挥舞着爪子,磷火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曳舞动。苏厌靠近一些,却没有轻易上前,而是保持了一些距离。狸猫似乎察觉到了,便朝着苏厌飞扑过去。
狸猫的利爪几乎要抓到苏厌之时,苏厌横刀,只一下,便在狸猫的胸口上割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只是还不至于马上要了狸猫的命。狸猫吃痛,向后一缩。苏厌本可以乘胜追击,一刀了解了他的性命。但是他却没有,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狸猫惨叫着,而血流的太多,不一会便开始没有力气再挣扎。
虞渔舟道“你可知,为何我一生以驯捕洪荒异兽,却唯独没有杀你?”
狸猫听了这话,不再嚎叫,身子微滞,道“知道。我知道……知道你没有杀我,是因为想要我身上的肉,以治世上所有的疑难杂症。”
虞渔舟冷笑道“你当真是如此认为?要你的肉治病,先不说我用不用得着,这百年里,我可动过你?”
狸猫道“从未。”
虞渔舟道“留下你,是当时一个朋友的意思,他说你虽为祸一方,但也算没有真的害过人命,与其他凶兽不同,一丝善念尚存,他愿意生生世世看着你,不让你犯错,求我饶你一命。你可知那老友是谁?”
狸猫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是他?那个教书的?”狸猫记得,百年前,自己被虞渔舟抓到的时候,他身边跟着一个儒雅的教书先生,看着文弱,实际上却带着极重的杀气。虞渔舟朋友很多,但常来往的并不多,而这教书先生则是其中的一个。
虞渔舟道“是他,而且,不仅是他。那教书先生,便是你害死的李清,青龙。”这几百年里,青龙一直以不同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而这教书先生便是一个。
狸猫先是一愣,眼眶微湿,但只是一瞬,又冷笑道“想不到他还有帮我的时候,真是可惜,早知如此,便给他留个全尸了!”
虞渔舟皱眉道“畜生!”接着挥手将朴刀掷出,穿透狸猫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地上。狸猫不再说话,不再挣扎。
他死了。
上面的大鹏鸟突然大声笑道“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孔雀道“算了,没意思,我们走吧!”说罢,两人便变成了一孔雀一大鹏鸟,展翅冲入云霄不见了。
虞渔舟道“这笔账,迟早要算的。”身子却剧烈的一痛。狸猫埋在自己身体里的蛊虫又开始发作了,刚刚一时血气上涌,压制住了,可如今血气慢慢消减,这疼痛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苏厌见状,不由分说一把撕开虞渔舟的上衣,露出上半身来,只见在虞渔舟的胸口偏下、两条肋骨之间的位置上,有一处条状的凸起,并且还在不断地向心脏的位置移动着。他们两个都知道,这就是那蛊虫原本的样子,若是又走到心脏的位置,那这常人的身体便是要死了。
虞渔舟微微笑道“不必担心,大仇得报,你我即刻归位,这蛊虫便除了让我疼一疼,也奈何不了我了。”
苏厌道“你倒是说得轻巧。”然后顿了顿,猛地将虞渔舟抱进怀里,吻在他的唇上。那样疯狂和热烈。苏厌的手抚摸着虞渔舟的背,指尖所触之处便微微的泛起红来。虞渔舟也回应着,手臂紧紧地环着苏厌的脖子。他们都知道,从此一别,恐怕再也无法相见了。
半晌,苏厌才放开虞渔舟,声音微微颤抖着道“该回去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虞渔舟伸手捧着苏厌的脸,柔声道“是啊,该回去了。”
苏厌道“你知道应该在哪里,对吗?”这归位自然需要不同寻常的地方。
虞渔舟勉强笑道“当然知道。还记得我们去南京的路上吗?我睡着了。”
苏厌道“记得,当然记得,是你第一次睡在我腿上。”
虞渔舟道“你那天,到底叫了我什么?”
苏厌愣了一下,道“渔舟。”
虞渔舟笑着应道“在呢!”
苏厌笑笑,拉过虞渔舟的手,他送的那只表果真戴在他的手上。于是道“果真在呢。”
虞渔舟道“走吧,去南京。”
苏厌道“好。”
如今两人已经恢复了身份和法力,再去南京自然不再需要开车颠簸,可虞渔舟却还是坚持买了高铁票,非要乘高铁过去“就像,一般的情侣那样。”虞渔舟说道。
苏厌点头道“好。”
两人坐上最近一班的高铁,从沈阳道南京,依旧需要八个小时。虞渔舟身上剧痛,又不能表现出来,唯恐引人注意,只好靠在苏厌的肩上。一路上苏厌搀扶着他,倒是引起了不少女孩回头侧目。可是坐上了高铁,虞渔舟坐在最里面,苏厌坐在中间,而外面则还有一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挺着油腻的啤酒肚,脖子上带着个很大的观音玉坠,一个黑色的鳄鱼皮手包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
一路上,这男人便时不时地投来嫌恶的目光。虞渔舟不舒服,只闭着眼休息。苏厌也就只好忍着,视而不见。可是那男人却愈发的嚣张,最后竟找来了乘务员,非要调换座位,道“我可不要跟这两个死同性恋坐在一起,真恶心!”说着,还夸张的抖了抖上神,就像是一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猪。
虞渔舟听了,挣扎着要起身,苏厌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别动,自己正要教训一下那人,这时一个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女孩突然起身,走过来大声道“同性怎么了?喜欢同性还是喜欢异性不过是天性使然,没偷没抢,也没有伤天害理!反而是你,就算你那包里装满了钞票,难道能掩饰得了你刚刚拿了十几张擦手的吸水纸放在了自己的包里吗?”
这姑娘看起来就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很瘦弱,却在那男人面前毫无惧色。那男人脸上挂不住,举手便作势要打那姑娘,那姑娘下意识的向后一躲。苏厌便微微动了一下手掌,那男人便觉得膝盖处一凉,高高的举着手跪在了那姑娘面前。
列车员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随后又连忙扶那男人起来,道“您这是做什么?这姑娘说得是很在理,不过毕竟是公共场合,没必要行此大礼啊!”
虞渔舟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苏厌对那姑娘道“谢谢。”
那姑娘脸上一红,道“太客气了。”便坐了回去。
南京大报恩寺,这地方太熟悉了。虞渔舟下车的时候已经几乎没了力气,虞渔舟便直接横抱起他来。虞渔舟不好意思要下来,苏厌不让,只道天色已晚,谁又看得清呢?虞渔舟只好作罢,安安静静的让苏厌抱着自己。
确实,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重建的大报恩寺琉璃塔虽然没有了当初的风采,却也气派十足,灯火辉煌。因为正是旅游季节,来来往往的游人很多。那些人有母子,有恋人,有同学朋友,一样的,脸上都带着幸福。
虞渔舟道“你看,多幸福。”
苏厌道“我们也很幸福。”接着,瞳孔便渐渐成了黑色,周围的一切光亮便也都消失不见了,世界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虞渔舟和苏厌两人。苏厌便抱着虞渔舟飞身一跃,站到了那琉璃塔上。
虞渔舟见苏厌神色黯然,便靠近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苏厌一愣,便笑了,道“好,好。”
片刻后,两道光亮一金色、一银色,直冲天际。
从此之后,烛照司昼,幽荧司夜,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