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体回收法则(32)
眼前一片风雨飘摇之势,就连对面的那幢高楼在倾斜细密的雨丝中,也散发出岌岌可危的失重感,大地、楼台、错综交织的天线,将在雨水冲刷下有如浸透后的深沉,接近透明色的沾染,比填充绚烂颜料还要来得凶猛暴烈。
余砚伸出手,掌心是微凉的雨意,不知何时,傅见驰已站在他身边。
“傅先生。”他微怔,问道:“事情办完了么?”
“嗯。”傅见驰淡淡看了余砚一眼。
“这几天总在下雨,突然想到前天夜晚,我们见到吴咎的时候也是在下这样的雨。”余砚想到什么,自顾自说下去,“他是那天晚上意外去世的,那邵执文……他是怎么死的?”
傅见驰道:“想最快知道答案,你可以去问。”
“问吴咎?对,他回这里看到邵执文时,不像是才知道对方已离世的样子。”余砚回想了一下,“那就是说,他在死之前就知道了。”
傅见驰不可置否,道:“那么邵执文的死,和你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吴咎放不下的人,不正是他么?所以我想对于邵执文,了解得越好越好。”余砚如此肯定道,“现在只能从吴咎那里知道答案。”
从邵执文执意要离开的迫切来看,他似乎也是刚成为灵体不久,来吴咎家里很有可能是离得近顺路,记得黄真真说邵执文前几天离开临冶来原泙办事,应该就是这几天发生的横飞意外。
傅见驰突然道:“你这次到很认真。”
“难道我其他时候就不认真了吗……”余砚小声嘟囔,发现对方望过来的眼神,连忙道:“我现在就去问吴咎,一天都没看到他了。”
说完便离开往画室走去,在斜雨滴答的阳台,青年男子走近画架,在看到白纸上的稚嫩画迹后出神,嘴角勾起微微笑意,拿起画纸细看。
中间横着一条笔直的粗线,线的上方是几个无底边长方形图案,旁边还点缀了两只涂成一团黑的鸟类,整个摩天大厦和尚且宽阔的阳台都被简化,只有阳台一边的人,笔直的背脊和半边脸的侧颜,在毫无章法的描摹下,被细致入微地柔化了。
☆、第 32 章
“咚咚咚。”余砚发现画室门是关着的,礼貌性地敲了几下。“吴咎,是我,可以开门吗?”
等了一会里面没人应声,打开房门,发现对方正坐在窗边,画架立于吴咎面前,落地窗大敞,白纱轻轻飘动,他似乎没收到影响,手里捏着几只画刷,仰起头看着余砚。
“你怎么不关窗?”说着余砚就往里走。
“我画画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你能站在那里说么?不好意思。”吴咎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
停住脚步的余砚站在房中,不能进也不好退,头顶橘黄灯围绕着一圈圈光晕,天色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快速暗沉。
“我是想来问你,关于邵执文的事情。”
吴咎想了想,才道:“你说。”
余砚直接道:“邵执文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昨天你们见面好像都没有谈到这个。”昨天他们更像是余情未了的恋人重逢,说的大多是往事,对于现在的话题一点都未提及,这也促使不敢兴趣的余砚走神多次。
“为什么会问这个?”吴咎稍微挺直背脊,露出类似防备的不解表情。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余砚看出对方不想回答,解释道:“你看到他是灵体时一点都不惊讶,不过你的行为本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窗外的雨不停发出清脆的敲打声,似乎比方才的声势更大,吴咎望向外面漆黑的雨夜,表情渐渐松弛。
“溺水,他是溺水死的。”他的声音轻得快被雨声覆盖。
“那你……”余砚结合之前类似的人间悲剧,开口道:“是因为他才发生车祸离世的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就更难办了。吴咎的死是为了追随另外一个人,就意味着,只要邵执文不消失,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余砚一边讶异对方深沉的执着,一边暗自头疼,他可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个高楼绝境,阳台的风景远不能满足对辽阔自然的向往。虽然对待这些司空见惯的恩怨纠葛,他的解决需求谈不上迫切,此刻也忍不住想,如何让邵执文离开人界。
“你是说殉情?”吴咎眉头拎起。
“在你们人类口中的是这个说法。”
“不是。”吴咎重申道:“不是殉情。”
未料到吴咎否认,余砚暂且不管他的死是否真的跟邵执文有关,兀自问道:“那你准备之后怎么办,还要去找他吗?我知道你放不下的人是邵执文,可是他……”稍微停顿后,才小声道:“他留在人界似乎不是因为你。”
说完后,余砚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毫无血色的脸因为他的话发愣,玻璃窗外是点点似星光的霓虹闪烁,清晰可见贴近的雨滴痕路。吴咎抬起手在纸上左右描绘,室内靠近他的地方只点着一盏方便作画的灯,温暖肆意的柔和光线下,画纸、地板、雨窗都没有他全情投入的影子。暗夜无边,风驰急雨,吴咎看起来就像一个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的独孤行者。
余砚点拨了真相,却无法体会他的心境,欲离开画室时,才听到吴咎在身后开口。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表情似是真诚发问,“去找他,然后呢,继续被他打一顿?”
余砚觉得这不是问题,道:“只要他回到家里,就会发现未婚妻没有死,自然也不会再怪你了。”
吴咎苦笑了一下,“只要他回去,就不会再回来。”
“不如你试着放下?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是很痛苦的。”当然余砚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苦,只是从一部分亡灵那里听说的。
“所有事件都有两面性,人的情感也是,寂寞往往伴随充实,痛苦伴随欢愉,失落伴随希望,爱伴随恨。”
余砚被他的话迷惑了,怔怔道:“如果是这样,就太复杂了。”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说完这句话,吴咎继续提笔作画。
“你在画什么?”余砚的视线被吸引,其实一开始进门他就想去旁边看那副正在进行中的画。
吴咎的眼中出现片刻恍然,“画……我没见过的风景。”
果然是画家,像自己这样盯着面前风景看三个小时才能勾绘描线的人,简直是班门弄斧。余砚想到下午完成的那副粗陋作品,提醒自己等会要赶紧把它毁尸灭迹。
出门之前,余砚顺便问道:“这幅画还要画多久?”
“后天之前完成。”
雨一直到深夜才停,余砚和傅见驰从阳台回到客厅,不能去打扰吴咎,便只有找其他的事打发时间。原本应该打开电视机观看,这是傅见驰曾经要求余砚在有条件下要做的小任务,初衷是为了看字幕更快地熟悉汉字,后来发现,还能在过程中学习到一两句宽慰用语。
可是余砚并不怎么喜欢看那些冗长的电视剧和无聊的综艺节目,所以他没有去找遥控机,而是从另外一个空房间找了几本书拿到客厅,跟傅见驰坐在沙发上一人一本看到天明。
早晨吴咎才从画室出来,灵体状态的他不需要休息和食粮,想必昨晚画了一夜,看起来没有任何通宵赶工后的倦怠,只是自身带着懒散的消极,不紧不慢走到沙发前。
“今天会有人来我家,拜托你到时候帮我开门,我在房间还需要继续完成那副画。”一如既往是那身类似要出门的外套,吴咎站在那里,此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这个家的主人。
“好的,是谁要来?”余砚改变盘腿的姿势,端正坐在沙发上。
对方已经快进画室了,听到他的问话,转过身露出不像多说的表情,道:“等来了你就知道了。”
余砚满腹狐疑,这个时候究竟是谁会来?并且还能事先知会吴咎……
想了一阵,无心继续读书,余砚默默转过头去瞧沙发另一边安然稳坐的男子,西装革履的他将上半身靠于正方形软垫,一只手肘支撑在沙发扶手上,拿着书纹丝不动,似乎看得极其入迷。
突兀的,傅见驰抬眼,如墨双眸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傅先生。”匆忙将视线转移,余砚化解尴尬般地找了个话题,“我不想看书了,准备写字。”
傅见驰放下书,在位置上看着余砚往地毯一坐,拿出之前剩余的白纸铺平,一笔一划开始伏案疾书。
他可没有创作天赋,便就着手边的书,逐字逐句摘抄。习惯没有改过来,跟以前一样从上往下竖行排列,一埋头就不管不顾,安安静静写满两页纸时,余砚才发觉时间已过去大半。
当他用卷笔刀削铅笔的功夫,傅见驰起身拿过面前写满的纸。余砚停下动作,等待对方的评价。
“写错了十三个字。”
傅先生还是这么严格。余砚在心里这样想,嘴上准备虚心请教错别字在哪里,还未开口就听到对方继续道:“都是比较少见的复杂字体,多练几遍就好,其他的都写得不错。”
这个评价尚且中肯,毕竟余砚一点一滴累积已千余年,字迹平滑周正,密密麻麻铺满了整张纸。但对他来说,“不错”二字已算是上司口中的褒奖词汇,听到这句话后余砚才露出微笑。
“那我再写一遍。”余砚像听话的好学生一样从傅见驰手中接过纸张,准备全部重写一遍。
“叮咚——”此时响起门铃声。
余砚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子,道:“应该是吴咎说的那个人,我去开门。”
她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薄针织,打扮素雅休闲,及腰长发别在耳后,露出秀丽五官和光洁额头。
“黄真真?”余砚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女子一只手捏着自己的挎包,显得有点拘谨,她试探道:“你是吴咎?跟照片里不太像……”
“我不是吴咎。”从方才的惊讶中缓神,余砚拿出那个用过无数次的说辞,无比自然道:“我是吴咎的朋友,现在暂住在他家。”
“哦,原来是这样啊。”黄真真紧绷的表情缓和,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盯着吴咎道:“你应该是从吴咎那里看到照片才认出我的吧?我是他老师的女朋友,今天过来是想找一下他问点事情。”
余砚顺着问道:“什么事情?”
身后穿来脚步声,同样听到门铃声出来的吴咎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门口的黄真真。
“不好意思,我想见他本人,他在吗?”黄真真的目光越过吴咎往里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