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蛛后的玫瑰(12)
第16章
仿佛突然被烫了一下,卓尔收回了手。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说得对,我只是没想到你要用这种蠢得难以置信的方式自杀。”僵持了几秒钟之后,他哼了一声,转身向楼上走去。
“——达维克,”法师忽然温柔地叫了他的名字,“过来。”
卓尔停住了脚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愿意听话。这场面太熟悉了,当时菲利斯就是用同样的语调胁迫他看完了日出。然而再有多少不好的预感,他也只能看着自己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步走回去,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下。
“谢谢你的关心。”贴着他的耳朵,菲利斯的声音传了过来,达维克读出里面带着的愉快情绪——恶作剧似的愉快。
生命危险大概不会再有,但遭罪是难免了。多管闲事当然会有代价,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多话。但结果法师只是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伸手拿起了那封密文。一边看着,一边把另一只手搭到了达维克腿上,然后非常自然地滑到了他两腿之间。
因为场面实在太过不可思议,过了几秒钟卓尔脑内还在一片混乱。他挑`逗对方都快成习惯了,能有身体接触的机会更是从不放过。对此法师的态度顶多能算是容忍,而现在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取悦他。
——不,这恐怕根本谈不上取悦,只不过是捉弄而已。菲利斯看起来是专心致志地在读信,手底的动作却没停下,而他除了眨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更糟糕的是这感觉竟然很好,有几次达维克差点叫出声来。收拾东西的老仆人在他们面前经过了两次,每次卓尔都觉得对方说不定要转过头来看一眼,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达维克发誓他一定会杀人灭口,然而现在他只能保持沉默以求不要被发觉。
他比平时更快地被缴了械,还是在隔着一层布料的情况下。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挫败感,卓尔发现自己又能自由行动了。
“感觉如何?”菲利斯竟然悠闲地问了一句。
“我在格斗武塔的时候,宿舍就在洛斯兽牧场旁边。”达维克闭着眼睛安静了一会,等待高`潮过后的眩晕感过去,才慢慢地回答道。
“那是一种,嗯,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地表的牛一样的动物。每到繁殖期的时候,那些没得配种的雄兽就会愤怒地吼叫连天,让所有人都睡不好。”
“所以住在附近的我们就只能建立起一个抽签制度,抽中了的那几个倒霉家伙就得趁黑摸到牧场去,抓住正在吼叫的雄洛斯绑起来,然后——”他做了一个上下捋动的手势,“想办法让它们安静下来。我们私底下管这叫跨物种强`奸:抽中签的家伙很不高兴,其实那些洛斯兽也很不高兴——只不过没力气接着吼而已。”
“你的意思是感觉像被强`奸了一样?”菲利斯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显然是忍着笑在反问。
“不,”达维克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不要把你试图强`奸的对象绑起来,那样双方都不会很愉快。不过,今晚我会保持安静的。”
菲利斯呆了大概有半分钟,然后开始无声地发笑。他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倒向达维克这边。
卓尔默不作声地托了他一把。菲利斯慢慢停住了笑,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达维克的目光。
气氛似乎很好,也许太好了,看着几乎等于是躺在自己膝上的法师,卓尔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这么吻下去。
“那是我死掉的朋友的名字。”法师忽然说道。
“什么?”达维克愣了一下。
“菲利斯,”刚刚还在笑着的法师,这个时候看起来却严肃得有些冷酷的样子,“是厨娘的儿子,年纪和我差不多。当我背腻了法术,想要偷懒的时候,我们会交换衣服:他替我做出苦读的样子,我溜到花园里去。这件事从来没穿帮过,因为我父亲经常一周才顾得上过来看我一眼。”
“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刺客把尼科尔和独自在书房里的孩子都杀了,但动静太大,也败露了行踪。他冲到外面,随手抓住一个穿着奴隶衣服的孩子,问出口在哪里。得到结果之后,他匆忙补上一刀就离开了,甚至顾不上确认一下生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奴隶孩子,就算真看到什么,也没资格作证。”
“刺客不知道的是,即使蒙着脸,他还是被认出来了——孩子在父亲的同僚里见过这个人。不过‘菲利斯’也明白,要是身份暴露,刺客一定会回来完成收尾工作,而他没有任何保护者可以依靠。”
“结局呢,尼科尔家的财产被法师会回收,奴隶全部就地拍卖。菲利斯被一个女红袍看中,成了她的侍童,两年以后才找到机会逃出塞尔。”
达维克吸了口气,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这个故事并不新奇,甚至有一半他早已猜到,只是从法师口中说出来时,卓尔感觉心脏像是被蛇缓慢地裹住一样,既冰冷又憋闷。
“所以,”菲利斯却又恢复了轻松随意的态度,对着他微微一笑,“放心吧。尼科尔的儿子十年前就被杀了,而在完成这件事之前,菲利斯也不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从卓尔腿上坐起来,拿起那份密函离开了客厅。达维克目送着菲利斯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转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如果世界上有比杀死一个红袍法师更艰难的事,那就是成功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很显然,菲利斯从没有考虑过后一半——他并不打算活着回来。
“你有计划的吧?”第二天早晨在餐桌上,卓尔终于没忍住问道。
法师把正在喝着的茶杯放下,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细节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是有详细计划的吧。”
“当然。”菲利斯挑了挑眉毛,“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至少要先成为红袍法师,在达到这一步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那如果你找不到他怎么办?也许消息是假的,也许他确实曾经在这里呆过,但早就离开了呢?”
“我会一直找下去。”菲利斯无所谓地回答道。
“好吧。”达维克点点头,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法师在银月城过得不开心,或许报仇不过是借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离开的理由。而现在,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塞尔,走上了竞争红袍法师头衔这条路。
如果成功了,那么毫无疑问,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之一,菲利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许到了那时候,就算那个人露面,菲利斯也已经失去了不顾一切的理由。又也许,到那时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势力,面对的则是个风烛残年、不堪一击的对手。
当然,卓尔更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
“嘿。”菲利斯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吃完了吗?我们该走了。”
“就我们两个?”卓尔中断了遐想,抬头对法师笑了笑,“不带野蛮人?”
“他有别的用途。”菲利斯站起身来,“再说,我想今天也不会碰到更大块头的东西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它们散成四块躺着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没有野蛮人块头那么大。”
两个小时以后,当卓尔一屁股坐在一具被拆散了的构装体上时,终于有心情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菲利斯没有理会他的揶揄,自顾自地在满地残骸里面寻找着,直到从里面摸出一把古旧的钥匙来。达维克坐在旁边看着他把钥匙插进另一具构装体胸前的盒子,打开胸腔,小心地捧出里面的内容。一些钱币被法师随意地扔到地上,卓尔咂了咂舌,起身过去收拾这些“没用的垃圾”去了。
根据菲利斯解读出的命令信,这是一个里通外国的红袍法师留下的遗物。法师会要求回收“所有的”东西,不过说到底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交换情报的信件和法术书。至于剩下的,既然菲利斯同样不关心,达维克一点也不介意帮忙取走。
当他捡起最后一枚金币时,菲利斯也把不多的卷轴和文献翻看完毕。他的表情看起来既不欣喜也不沮丧,达维克想这意味着法师至少得到了足以交差的东西。
“走吧,回家?”达维克脱口而出,然后觉得有点奇怪。
在卓尔的词典里,“家族”、“基地”和“安全屋”都很好理解,但“家”却是不存在的。教授他们地表通用语的老师将之解释为“能为地表生物共同生活提供保护的建筑,然而大部分情况下所谓保护只是虚伪的安全感”。正如每一堂地表相关的课程那样,学生们是哄笑着听完的。
不过,如果是守卫森严的红袍法师居所,应该能够称之为“家”了吧。
“交还东西之后,我还得去一个地方,”菲利斯摇了摇头回答道,“到城里之后你可以先回。”
“去哪?我不介意四处转转。”
“一个你不会想参观的地方。”法师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这里最大的奴隶市场。”
第17章
菲利斯直到夜色接近全黑的时候才回来,打开门的时候卓尔好奇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卓尔忍不住笑了笑,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菲利斯去奴隶市场大概只是法师会的任务,又不意味着……
“嘿,别摸了,我没带着钱包呢。”法师用轻柔的语调说道,达维克先是莫名其妙,然后才发现他长袍的阴影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猛一看起来完全像是个六七岁的女孩。
“咦,什么?真抱歉。”她飞快且不动声色地把双手从菲利斯的长袍口袋里拿出来,用无忧无虑的轻快语调回答道,“我只是想取暖但不小心把手放错了地方,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卓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法师和之前对野蛮人一样,把这个小半身人招待进了书房,至少半个小时里面叽里呱啦说的全是半身人语,天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菲利斯中途甚至还出来向老仆人叫了茶和饼干。
“我强烈建议明天你再带个矮人回来。”趁着厨房还在烧水的时候,达维克看着菲利斯说道。
“矮人?为什么?”法师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好出发去攻打秘银厅啊。”卓尔往沙发上一靠,拉长了语调回答道。
法师挑了一下眉毛,无视了他的吐槽,拿了茶盘自顾自又进了实验室,丢下达维克独自在客厅里,消化自己那份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
艾瑞希·“苍耳”,人如其名,是个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并且无论如何都很难甩掉的存在。她才在菲利斯的临时寓所里呆了半天,达维克已经被她弄得有些头疼了。他试图耐心地向她解释,他既不关心她的家族系谱,也不关心野蛮人——好像是叫做巴特——的感情经历,但这个精力充沛的半身人少女仍是每过半个小时就来“友好交流”一下,向他汇报屋子里其他住客的情况,直到她自己也被困意关照才罢休。她在卓尔上锁的卧室来去自如,在野蛮人栖身的地牢直进直出,达维克猜她不去找菲利斯完全是因为法师那里有魔法陷阱。
因此,当第二天终于得以跟随法师出门的时候,即使正值阳光灿烂的正午,达维克也感觉如释重负。
据说今天要去的是李奥洛斯个人的研究所,存放藏书和施法材料地方,他平时并不常住,大部分事务都交由年轻学徒打理。达维克甚至有点担心菲利斯将来会不会也要搬进去,成为这些学徒中的一员。但据法师说,学徒之间也是有差别的,一旦被允许穿上红袍,就等于完全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