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都不放过你(14)
只卫生间亮着灯,石晏往里跑,见瘦了许多的魏闻秋撑在水池边,低着头。
和五年前石晏初见时不同。
五年前的哥还意气风发,哪怕昏迷数月,身型依旧硬朗结实。
现在的魏闻秋身上挂着空荡松垮的睡衣,整个人恍若干枯垂颓的枝桠。
“哥,”石晏小声喊,他突然感到害怕:“你怎么了?”
“没怎么,”魏闻秋嗓子很哑:“我上厕所。”
“好。”他喉咙发干:“怎么不喊我?天很冷,很容易着凉的。”
还很容易摔倒,摔到浑身青紫没一块好地方。
“你白天不上学了?”魏闻秋仍低着头:“这段时间跟着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不是…”
“怎么不是?”魏闻秋咳得厉害:“你有看过自己的黑眼圈吗?都快掉到脸上了。”
说完撑在水池边的胳膊突然一滑,他整个人往镜子前栽,脸朝前重重磕在镜面上。
石晏已经第一时间伸手去托人,然而还是晚了些。镜子在额头的敲击下裂了块,碎片溅出来,男人消瘦的颊边瞬间被刮出数道血痕。
石晏吓傻了,手哆嗦着把哥的脸掰过来:“眼睛——你闭眼睛了没?”
胡茬浅浅戳着他的掌心,他双手颤着去捧魏闻秋的脸凑上去看,捧到的却是瘦到凸出的颧骨。
石晏才猛地惊觉——到底是什么时候起,魏闻秋已经变得这么瘦了呢?
他感到心悸,或许也是因为冷,声音很不稳:“你靠着我,好不好?“
魏闻秋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问:“你鞋呢?”
“忘穿了,”石晏把高大半个头的人往自己怀里拉:“哥你倚着我,我有劲,我托得住。”
“你搬出去住吧。”魏闻秋闭眼:“别跟我在这耗了。自己回你家住去。”
“不。”石晏死死攥住哥的衣角,发倔地摇头:“不搬。”
“听话,”魏闻秋声音很轻,似乎从口中说出去后便会轻飘飘地消散在夜里:“基因里带的,没办法的事。”
“怎么没办法呢?”石晏用手擦掉魏闻秋颊边伤口渗出的血珠,指腹顺着往外推。
他头脑一片空白,手发抖,反复确认里面是否留有玻璃渣残余:“你试都没试,怎么就没办法呢?”
“我爷爷我爸都是我送走的,每个阶段什么症状,我太清楚。现在看着还像个人,”魏闻秋没继续说下去,停下来歪头看他。
不一会,他将石晏上下仔细看了遍,嘴边竟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你说,当时我招惹你干嘛?“
石晏说不出那淡淡的笑意里到底掺杂的是什么感情。苦涩么,无可奈何么,还是留恋呢?
可是苦涩得又不够纯粹。哥 ,将我养大原来也是件会让你在莫大悲伤时也要挣扎着萌生出些许幸福的事情吗?
他慌张收回视线,刀一下下往心里捅。
石晏想起那年冬天住院部从天际边落下去的残阳,魏闻秋揣兜里带回来的热茶叶蛋,赶他走的很多次,他们在宁村过的那些新年。
很多事情其实都有答案。
比如魏闻秋一赶他走,其实就代表他决定要放弃自己了。
第11章
“不一样的,过去很多年了,医疗在进步,现在说不定不一样了。”石晏抬后脚跟踮起自己,软唇颤着,杂乱地去蹭哥的脖颈。
他劈着声儿又说一遍:“也许就不一样了呢?”
然而虽这么说,石晏心里却清楚,那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抽屉底压了份已经泛黄卷边的老文件,石晏是在某天给哥找碘酒时偶然看到的。他从不乱翻东西,原本打算塞回去。
然而文件上的大字过于明显。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正面下方印着受检人员的姓名与日期。
那个年份石晏过于熟悉。那年家里刚出事,他遇到了魏闻秋。
石晏皱起眉翻了几页,最后将尾页末端的长英文偷偷记下来,于之后的电脑课上尝试检索。
那些字母排列组合简直像串咒语,莫名得让人心生可怖。所以石晏输入时前后共打错三个字母。
删完又重输,反复数次才终于跳出个新界面,满屏是全英文的红字链接。
周围同学交谈声嘈杂,大概是在聊最新八卦,不时哄笑几声。
其实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石晏看不太懂,少许认得的词汇就已足够叫他感到心惊。
他花了几周的课,来回切换翻译软件,最后弄明白那是种和渐冻症类似的疾病。来源于家族遗传基因的突发变异,预后差,发病靶点暂没有特效药。
机房里耳边人声远去,归于沉寂。
有些事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12岁的石晏就已经比谁都要清楚。
浴室冷,石晏牙关子打架。他急切地要去抱魏闻秋,又怕碰到哥腰上还没消散的淤青,手小心翼翼架在人两侧,脸埋进哥的衣服里。
鼻尖的气味太熟悉太熟悉。石晏闭着眼,闷声杂乱地念:“都不试试怎么会没办法呢?你都没有试试——”
“怎么试?”耳边魏闻秋问他:“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石晏把脸使劲往人身上埋,眼泪也是。
“我知道你查过了,”魏闻秋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热的:“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言不说但心里有数,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没。”石晏摇头,胳膊从哥的臂弯里朝上揽住肩,在脖子后双手攥紧:“不要——”
不要什么?是不要离去,还是不要说对不起?
“这些天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从一开始,我是不是就做错了。”魏闻秋垂眸看他。
那双深琥珀色的瞳孔抚过来,也潮水般漫上石晏的心头。
石晏不敢看,只觉其中似乎含有无边的温柔与眷恋,听哥絮絮地说:“我没有好结局的,这几年其实是侥幸心作祟。”
“不是侥幸心,别这么说——”
“我无法不去反复地想,如果当年我心狠一点,你去找我的那个新年——”
“哥。”石晏不敢再听。
“不,如果我没打那通电话。你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
石晏说不出话了,喉头挤压连喘气都困难,只一个劲拼命摇头。
不是那样的。
“可你一个小孩,就那么大点。个子矮,也不知道吃饭,买个水果都被欺负,”魏闻秋深吸一口气,声音轻下去,说得似乎艰难:“你自己说,当时接我电话时,你人在哪?”
在楼顶,一脚踩上栏杆,腿打颤。
准备跳。
如果没接到那通恰好卡上点的电话的话。
石晏不能回答。
魏闻秋看他许久,之后整个人慢慢泄了力,浑身松软地向他压下来:“我靠了啊?长大了,能接住哥了。能接住吗?”
石晏说:“能。”
魏闻秋笑了声:“脚踩我鞋上,不冻脚呢?你怎么又不穿鞋?”
“忘了。”石晏抱到人了,光脚在瓷砖上挪了下,重新站稳。
他动作杂乱地把怀里软塌塌的人完全抱住,一摸,硌手。
“怪我。”魏闻秋说。
石晏固执摇头:“不怪。”
睡衣布料单薄,哥凸起的肋骨抵在石晏的胸膛。如果仔细感受,甚至能觅得到血肉骨骼下隐隐震动着的心脏。
石晏摸了摸魏闻秋背后的肩胛骨,心里难受。
他在魏闻秋面前实在隐藏不了半分东西,很快石晏就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啜泣,眼泪往男人头发里砸:“冻脚,哥。我冷。我想回去睡觉。”
回去睡觉,像从前那样,像一开始那样,哥拍着他的背。
“嗯,睡觉。回去吧。”魏闻秋说:“别天天光个脚丫子乱跑。”
石晏亲哥的头发,点头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