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112)
邢慕青的脸上戴着一只宽宽大大的黑色墨镜,墨镜遮挡了她的眼睛,阮玉京因此看不清她的完整表情,可是很明显,她鼻头是红的,阮玉京定睛看了好几遍,确定她的鼻头的确是红色的,好像刚刚哭过一场,或者即将压抑不住心潮的起伏,崩溃地大哭一场。
阮玉京心底的诧异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看过邢慕青哭?生病的时候当然是不算在内的,那时候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喊和嚎叫都是稀松平常,掉两滴眼泪算什么事?可是寻常状态下,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阮玉京从没看见过她哭。一次都没有。
好好的,她为什么哭?
在阮玉京进行这些心理活动的时候,邢慕青已经走来他面前了,似乎抬起眼皮看了阮玉京一眼,但是没有看太久,几乎视线刚刚触碰到阮玉京的脸,她就好像触电了似的,把视线收回去,之后她便低下头,擦着阮玉京的肩膀,坐进车里。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见!
第91章 倦鸟
邢慕青来这儿是为了探望黎彦。
当然不是主动来的,甚至不是自愿来的。
差不多上周末,准确来说是周六下午,她在疗养院接受日常检查时,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们告诉她黎彦想见她,有很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那时候邢慕青甚至都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随便敷衍两句没时间,把电话挂了。
黎彦在她这儿本来就属于多余的存在,看一眼嫌多,同桌吃饭嫌倒胃口,加上她前段时间又得知,自己之所以在疗养院住那么多年,都是拜这个多余的存在所赐,阮玉京好好的,突然从一个A级Alpha分化成不知道什么等级的Omega,也是他的功劳。
如果条件允许,邢慕青会不辞辛劳亲手把他剁碎了喂给狗吃,再把吃了他的狗送进火锅店炖成一锅菜,那锅菜也不能给人吃,先倒进泔水桶,再推去垃圾填埋场倒了一了百了。
她都害怕自己见到他的时候,情绪失控,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没想到没过几天——也就一两天吧,黎彦又一次托人给她传话:“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给你下药吗?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给哥下药吗?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们母子吗?”
老实说,邢慕青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看来简单清晰并且明了,还能因为什么?为了钱、为了权、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为了把他们母子踩在脚底下,也为了洗刷过去多年仰人鼻息的耻辱,阴沟里的老鼠,不就这点追求?
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闭上眼睛回想起过去,睁开眼睛又看见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之后的好几天,她也都是如此,最终,为了挽救自己的睡眠,她来这儿见了他,听他说了所谓的“缘由”。
她简直想大笑出声。
好笑,太好笑了,居然说她买凶杀人。
黎晓溪算个什么东西,知三当三的玩意儿,配让她弄脏自己的手?
阮乾算个什么东西,配让她失去理智,变得丧心病狂?
可是一直以来,黎彦似乎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笃信邢慕青对阮乾一往情深,非阮乾不可,离了阮乾她没法独活,所以在得知黎晓溪的存在之后,她彻底疯了。
——她的婚姻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委曲求全,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可是又不甘心,为了彻底得到阮乾,她下狠手除掉了黎晓溪。
他从没想过,邢慕青出身优渥,才情相貌都是万中无一,她生就一副傲骨,从没想过为什么人弯折下脊背。爱情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须品,得到当然很好,得不到问题也不大。
爱情对她来说也从来都只有0或1的选项,没有折中的可能。
所以尽管得知阮乾出轨的时候,她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极了阮乾,恨极了和他同流合污的人,一颗心更是反反复复几度碎裂成千万片。
可是等她整理好自己,等到她恢复理智思考的能力,阮乾在她这儿就彻底是个死人了,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刻离婚,不过为了最大化自身的利益。
黎彦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发生的时候,邢慕青已经握有相当一部分阮氏的股份,在总部更是悄悄培植了好一部分自己的心腹,邢家那时候虽然已经彻底落魄了,几百万块钱而已,对于那时候的邢慕青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数目。
所以在看见隐约有些熟悉的卡车司机之后,见他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而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继而联想起自己的家人,继而生出恻隐之心,于是随手丢过去一张卡,也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大事记。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自始至终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坚信邢慕青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坚信她付出的一斤一两都要得到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回报,坚信她没有心肠,不会有那么好的心,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好处,除非那人给她带来过更大的好处。
邢慕青一开始简直难以置信,都想骂他是不是被疯狗咬了,才疯成这个鬼样子?后面见他似乎果真要疯了,一味地坚持对邢慕青的看法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疯那么彻底,忽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起身离开会面室。
走过会面室那道门时,邢慕青觉得自己的心情姑且还算平静,虽然得知了一些从未想过的事实,受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冲击,可是整体来说,她的情绪还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晚风时,她是这么想的,看见满天云霞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包括第一眼看见阮玉京,她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阮玉京是因为她才变成Omega,才遭受这一切,虽然得到阮玉京分化成Omega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都没管阮玉京是不是已经醒了,有没有可能听见她的话,听完之后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就在医院的走道里对着好心劝慰的医生大喊大叫……
虽然阮玉京整个住院期间,她没来探望过他一次,虽然阮玉京出院之后,她从没从别人那里打探过他的消息,虽然从很早时候开始,比起没法接受阮玉京的改变,她心底的情绪更加接近于,没法面对阮玉京的改变……
因为自从邢家出事和阮乾出轨这两件事好像凭空出现的巨大枷锁压在她的肩上之后,她就让自己彻底剥离了母亲的角色。
其实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好像有些人天生不擅长语言或者数字,她似乎天生就不擅长成为一个母亲。虽然她生下了阮玉京,给予了他难能可贵的生命,可是在关心关爱他这方面,她总是做得很少很少。
好像她天生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做不到像其他母亲一样对孩子予取予求,温柔呵护。
等到她把生活重心从家庭转移到工作,她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更加少得可怜,阮玉京整个童年乃至于青少年时期,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认真交流的次数更加寥寥。
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仿佛两个没关系的陌生人。
似乎只有阮玉京出事之后,他们才真正有了交流的契机,为了一个统一的目标也好,为了同一个敌人也好,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仿佛真正变成一对母子,面对面坐着,吃饭、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聊工作,极其偶尔的,他们也聊聊彼此的生活,交换一些观点和新的发现。
这一切,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筹谋,与之有关的一切展望,随着阮玉京第二性别的转变烟消云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所以选择不去面对,她又一次抛下了他,留下他一个人,也不管他能不能承受的了。
——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到停在他面前的前一刻,她都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然后距离更一步拉进了,她时隔数月,又一次看清楚他的脸。
他还跟以前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变瘦,没有变胖,连发型和头发的长短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可是忽然之间,她就觉得受不了了,压在她心底的情绪好像呼啸而来的狂风席卷着她的防线,让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捂着脸大哭一场,发泄心底像黑色海潮一般的不安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