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107)
“坏事就是坏事?”张涛纳闷道,“为什么又会变成好事啊?我也听不出来哪里像好事啊,别人倒霉对我们算是好事吗?”
罗衡神色严肃:“我跟狄亚初见的时候就遇到过荒人,前不久队伍也遇到过,你觉得它们跟畸变兽除了实力上的差距之外,还有什么差别?”
张涛沉默片刻:“呃,我没有遇到过畸变兽。”
罗衡:“……”
忘了这茬了。
伊诺拉跟狄亚忍不住笑出来。
“它们遇到人之后都会立刻发动袭击。”罗衡缓缓道,“如果荒人袭击了村子,也被杀死了,这件事也结束了,那你说村子为什么要戒备?”
张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所以……啊,我知道了!荒人很可能是有指挥的,它们现在还不打算袭击村子?”
罗衡严肃地点了点头。
“荒人可能在聚集,这虽然对村子不是个好消息……”伊诺拉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淡去,她的手搭在罗衡的肩膀上,做出最后的解释,“但是对我们算是个好消息,因为明天蓝摩就会下山来跟我们见一面,只要荒人不在明天发动袭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儿。”
对于小队来讲,躲避麻烦远比应付麻烦要来得划算。
“这么说,坏事就是……他们提前发动了袭击,很可能会跟我们对上。”张涛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又不能把蓝摩丢下,对吗?”
狄亚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就干脆把蓝摩丢下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容,让人分不清这是不是句真心话。
伊诺拉沉默片刻,也点了点头:“如果情况真的很糟糕,那我们也只能抛弃……报酬离开了,别忘了,蓝摩并不是……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只是答应要把他送到这里来,然后再送到圣殿去,实在不行就当是白跑一趟。”
比起不为所动的狄亚,伊诺拉说这句话就显得要挣扎得多,尽管她的表情同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从接连几次改口,听得出来她内心并不像外表一样的平静。
如果没有经历过金羊毛城的事,这件事本来不会显得这么难堪,蓝摩只是半路认识的一个乘客而已,他固然很有趣,也有其神秘的魅力,可说到底不至于让人为他丢掉性命。
可是他选择在金羊毛城留下来的时候,许多事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发生改变。
张涛再度陷入沉默,他没有跟蓝摩相处过多久,可是对方愿意留下来一同寻找他,他始终非常感激这一点。
如果连他这种完全没有相处的人都会有所不舍,那么跟蓝摩同行的伊诺拉还有罗衡的感觉应该更不同才对。
张涛的目光下意识去追寻罗衡,似乎期望听见对方能够说些什么来平息这种不安的沉默,然而罗衡什么都没说。
“收拾完东西,就睡吧。”罗衡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还是一样,轮流守夜,伊诺拉也不例外,你们守上半夜吧,这样轻松点。”
伊诺拉转移开注意力,微笑道:“我该说是荣幸呢,还是该说这是压迫呢?”
“挑一个你喜欢的想吧。”
狄亚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没等伊诺拉发怒就跟着罗衡一块儿去拨弄那些蔬菜干了。
如果在这支队伍里有谁算得上是文明人,那差不多就是张涛跟罗衡了,考虑到实力上的差距,罗衡“文明”的水平可能还要更高一筹,这也许就是队伍里总是他来做决定的主要原因。
这也让张涛百思不得其解,罗衡怎么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呢。
不过狄亚可不认为这叫无动于衷,他恰恰认为,正是因为罗衡过于在意,才会导致这一局面的发生。
上车之后罗衡就很快进入睡眠,车子里散发着蔬菜晒干之后的气味,闻起来像是个陈旧的仓库,不过食物总是让人感觉很安心,因此狄亚也很快躺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蝉在叫,蟋蟀也在唱,虽然白天被张涛抓了不少,但显然没能对它们产生严重的威胁,就像旧时代的毁灭一样。
对文明的确产生严重的打击,可是对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狄亚不太喜欢去想这些东西,一来是因为跟他的人生没什么关系,就像几十年前人们谈论性的时候还会指责暴力跟责任,现在已经没人有这个所谓了;二来那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不适用现在的环境了,如果人想活下去,那就只能抛弃掉过去。
尽管,如今人们仍然遭遇着旧时代遗留的灾难——遍布大地的诅咒、幸存者的分裂、文明丢失的混乱、如影随形的瘟疫……
活在数百年前的死人一刻不停地从地狱伸出手来,试图将他们一道拖入死亡。
可活人仍然在挣扎,也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前进。
虽然狄亚不知道最终结果是会选择重现旧世界的风采,还是等待旧世界彻底毁灭建立起新的世界来,毕竟这不关他的事,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任何事情总是会有一个结局的。
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的死亡也许有价值,也许没有,就像旧世界一无所知被毁灭的人、就像绿洲的覆灭、就像路上袭击他们被杀死的盗匪,就像金羊毛城的前一任老大绿毛……
在这个时代,无辜跟罪恶并没有什么区分的价值,甚至没有什么标准。
狄亚不明白罗衡为什么会在意这么简单的事。
又是一个平安无事的前半夜,狄亚睡醒后就把大部分关注点放在陷入沉思的罗衡身上,他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对方皱着眉头琢磨的模样也很好看。
“如果今天蓝摩没来的话——”这已经是后半夜了,狄亚拉过罗衡的手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他端着一杯茶水,“你打算怎么办?”
罗衡看了他一眼,简洁道:“我们走。”
这差不多就是他们在这个晚上所有的对话,不过这个回答足以说明罗衡已经下定决心了,狄亚并没有感到满足,而是从心中涌起更多的疑问。
每当越了解一点罗衡,狄亚就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被拉得更长一点,然而这种距离却让罗衡变得更加真实,不再那么虚无。
清晨六点半,在计划里已经被小队抛弃的倒霉蛋蓝摩背着一篓子的蔬菜瓜果单独下山,重新跟队伍汇合。
伊诺拉睡眼惺忪,开门下车时看见蓝摩的脸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你回来了?”
“已经五天了。”蓝摩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镇定、冷漠跟平静。
煮过三轮的茶叶仍然在水里沸腾,尽可能地压榨出一点茶味,水杯里漂浮着茶叶的渣沫,狄亚递给蓝摩一个杯子,自然地询问道:“村子里有什么情况吗?”
蓝摩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却没多少讶异:“果然瞒不过你们。”
“真的是荒人?”伊诺拉靠着车门问道。
蓝摩喝了一口茶,说出来的却是更惊人的消息:“是,不过只是荒人倒是个容易解决的麻烦,现在糟糕的是活水村救了个女人。”
“救人有什么糟糕的?”伊诺拉耸了耸肩,“怎么,他们也救了个聪明的黑心荒人吗?”
蓝摩摇头:“比那更糟糕,那个受伤的女人来自司南,活水村不知道什么是司南,他们打算把这个女人留下来,跟穆——就是之前那个猎人结婚。”
“司南?!”罗衡猛然从位置上弹起来,紧紧看着蓝摩,“你是说司南?”
蓝摩点头:“是司南,我认得她们的标志。”
“真有意思。”狄亚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个女人没有落单的话,那现在就要加一个司南小队了。”
狄亚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见了极尖利的啸声从高处传来,五人下意识抬头,看见还未全然清晰起来的天空上,炽热地绽放开一朵灿烂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