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觉(53)
他从前也同阿生说过倘若能再变成人就好了。
几百年过去,世界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倘若能变成人,肯定要好好地尝试许多新鲜玩意。
可纵使他再想变成人,也绝不是在这种让别人付出代价的情况下便成人。
小鬼用脑袋磕着床头前的软枕包,卧室的四周都贴了符纸,听阎鹤说那符纸是用来维系他魂魄凝结成实体的。
他刚从魂魄凝结为实体,还有些不稳,必须得在卧室系上符纸来提供磁场。
心烦意乱的小鬼在大床上到处乱滚,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能让面前人退却。
他确实是同阎鹤睡了觉,也看了阎鹤洗澡。
不知过了多久,小鬼脑袋埋在被子里,嚎叫了几声。
这时,一只带着清凉水汽的手将被子拨开,来人单手擦着头发,一手撩着被子上床。
小鬼愣然地望着阎鹤上了床,坐在了他身旁,他脱口道:“你怎么上来了?”
阎鹤望着他,泰若自然地淡定道:“我来伺候大人睡觉。”
小鬼被吓得差点滚下了床。
阎鹤稍稍挑了挑眉,状似疑惑道:“大人睡了那么次,难道还没有习惯?”
第34章
卧室的床大得出奇。
一人一鬼在大床上在床头和床尾两两对峙。
裹着被子的小鬼火急火燎想往床下跑。
尽管他从未娶亲,但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大户人家的子弟大多在十四、十五岁就有通房丫鬟伺候睡觉。
他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平日又颇得宠爱,常常温书习字到深夜,家中人体恤,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一事。
但学堂中里总有早早就有了通房丫鬟的公子哥与少爷,其中不乏与他关系交好的公子哥,捏着他的脖子笑吟吟拿这事同他起哄。
他那时总是绷着脸对那群拿他逗趣的公子哥说:“莫与我说这样的话。”
那群公子哥总说将通房丫鬟抬成妾室便是天大的负责,但在他的心里,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真正的负责。
可如今面前男人说要伺候他睡觉。
慕白死了几百年都没想过自己要对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家的祖宗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气得棺材板都要掀开,从里头蹦出来将他斥责一番。
小鬼火急火燎要跑下床,却被人拎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小鬼一扭头,看着男人冲他温声道:“跑什么?”
阎鹤悠悠道:“先前天师可说,大人日日都坐在床上晃着腿等着我入睡。”
小鬼耳根子有点红,憋着一口气道:“你那天师怎么什么都同你说——”
阎鹤沉思了道:“大概我是给的钱比较多吧。”
小鬼:“……”
阎鹤将小鬼拎回了大床中央,撩开柔软的被子,盖在小鬼身上。
卫哲贴的血符里头加的血是他的血,小鬼魂魄凝结初期得要他的阴气温养,以此来稳固魂魄。
倘若离他离得远了,小鬼的魂魄可能会出些问题。
被子里的小鬼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劲地朝着床边蛄蛹着奋力挪动。
阎鹤只是侧身伸手去关了灯,一扭头就看到大床边缘隆起了一个小山丘。
床边的小鬼已经使劲蛄蛹到了床边,两眼发光地窝在了床边,仿佛找到了什么好地方。
阎鹤:“……”
他道:“去那边做什么。”
“过来。”
小鬼裹着被子,专心致志地盯着天花板,强装镇定道:“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阎鹤:“没人跟大人说过,大人睡觉是什么样子吗?”
慕白警惕道:“我娘说我小时候睡觉可乖了。”
“不吵也不闹,醒了就自己玩。”
因为太过听话,他娘那时候还怀疑自己生了个痴儿,毕竟他们家就没出现过那么听话的孩子。
阎鹤抬眼望他,平静道:“天师说大人睡觉的时候抢我被子,时常从床头滚到床尾。”
何止是抢他被子,简直是快要骑他脑袋上,有时候半夜醒来,总能看见没有实体的小鬼手脚乱放,呼呼大睡。
小鬼:“……”
天师天师,又是天师。
这天师睡在他们床底吗?怎么知道什么事都得那么清楚?
睡人家还抢人家被子,小鬼这会耳朵真的红了一截。
他憋了一会,企图据理力争道:“他又不同我们睡觉,怎么可能什么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定是看你钱多,哄骗你罢了。”
小鬼坚信他睡觉同他娘说的一样,根本就不可能会从床头滚到床尾。
阎鹤一边将床边鼓起的被子给拉回来,一边道:“是吗?”
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小鬼被缓缓拉到了大床中央,他满脑子都是面前人要伺候他睡觉,想着自己要对不起慕家的列祖列宗了。
但阎鹤只是将他放在大床中央,又抱了一床被子隔在两人中间,他半跪在床上,嗓音低沉道:“手伸一下。”
裹成粽子一样的小鬼有些犹豫了好一会,才伸出手。
面前人虎口缠绕着一圈红线,低垂着眉眼,将红线慢慢系在小鬼的手腕上。
红线是他问卫哲要的,能够将他身上的阴气牵引过去,稳固小鬼的魂魄。
阎鹤安静地系着红线,忽然慢慢道:“前些日子,在钟明寺,我祈福得了一只香囊。”
慕白一愣。
他望着面前人,垂着眼,将红线系在他的手腕,嗓音很轻道:“钟明寺的大师说那香囊与我有缘。”
“后来那香囊里的玩偶果真与我有缘,生了灵智,如同人参娃娃一样会跑会动,平日里也贪玩得很。”
“我日日都将它带在身上,你猜它最后怎么了?”
慕白下意识蜷缩起指尖。
没人比他更知道那玩偶最后去了哪。
面前人将红绳系上最后一个结,平静地轻声道:“最后它不再来了。”
“兴许是厌烦了,又兴许是腻味了,按照那贪玩的性子,跑去了别家也不一定。”
“倘若我不去寻,大概一辈子都再也寻不到。”
红线如同流水一般缠绕在雪白的被子,一头在慕白手腕上,中间隔了一层被子,另一头在对面男人的手腕上。
小鬼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半的脸,小声道:“兴许成了人也不一定。”
阎鹤望着他:“是吗?”
小鬼没看他,含糊道:“大概是的吧……”
阎鹤笑了笑,他侧身,将亮着的床头灯关掉:“睡吧。”
卧室骤然漆黑下来,只剩下敞开的窗户里透出的朦胧月光。
慕白愣了很久,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犹豫了一下,翻了个身,正对着阎鹤。
他们中间隔了一层被子,对面的男人如同往常一样双手放在腹前,闭着双眼,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的唇色比平常淡了些。
那是一副极好的面容,称得上是朗目疏眉,神仪明秀,性情又沉稳冷静,放在他那个朝代,大概也是个掷果盈车的天之骄子。
就是比他这个古代人还要封建死板。
小鬼发愁地叹了口气。
他哪里敢同面前人说他就是之前的那个傀儡娃娃。
按照面前人的封建死板,指不定让他负责完清白,又让他给他当娃娃。
倘若真是这样,他这不是刚给人做完丈夫,又要给人做儿子吗?
小鬼想着想着,实在是忍不住,他睁着眼,偷偷用食指轻轻地拉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
没想到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的男人却睁开了眼,微微偏头,同他望着,嗓音带着点哑道:“怎么了?”
小鬼也没想到面前人醒得那么快,他愣了愣,好一会才小声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把傀儡娃娃当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