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66)
兰缪尔:“我也有!”
昏耀:“只有这么点,数都数的清,也能算有?”
说着,魔王就去挠人类没长鳞片的地方。兰缪尔笑着躲了两步,一个不注意又被昏耀整个捞起来抱住,双脚离地——
昏耀把他扛到了宫殿后的浴池子里。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就像许多年前那样,魔王用布巾沾着水,清洗人类身上的颜色。
等兰缪尔变得干干净净了,昏耀还在摸着人类脊背上新生出的鳞片出神。
“要是我也能长满鳞片就好了。”兰缪尔说。
“鳞片有什么好的。”昏耀掬起一捧水往他头上浇,阴沉道,“难看,丑。”
“何况物以稀为贵,你是深渊里唯一的人类奴隶,我才需要你。假如变成了魔族,我就不要你了。”
兰缪尔就回头冲魔王笑笑。他从头发睫毛到鼻梁嘴唇,全都湿淋淋地沥着水,更像个海妖了。
“啊,那我可怎么办呢?”他问。
昏耀想了想,用断定的语气说:“你会被扔到奴隶棚去,天天吃毒草和虫子。”
……
那张动人的笑面,在记忆中一点点淡去。
魔息如飓风般掀起地上的积雪,兰缪尔坐在正中,他的皮肤不断崩裂渗血,新的鳞片以诡异的速度迅速生长出来,转眼间已经爬满了小半张脸。
“不!”古雷隆部落的大祭司猛地趔趄两步。
老魔的眼底仿佛有绝望与希望挣扎交替,他嘴唇抖动:“难道,预言中真正的……真正的魔王……!!”
“什么!”首领古雷隆猛然暴怒地回头,飞起一脚,将年老的祭司踹翻在地,“老东西,你在说什么!?”
难道,预言中所谓真正的魔王,竟然是一个人类!?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阴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不敢置信地感受着血脉内空荡荡的感觉。
他猝然看向昏耀,断角魔王呢?如今作何感想?
没有魔王会甘愿亲眼看着另一个魔王在自己眼皮底下诞生,阴刹确信这一点。遑论那还是魔王曾经的奴隶,曾经的仇敌……
无数视线都投向了断角魔王,魔族们在等待一个结局。
但昏耀迟迟没有动。雪花不停地落在他的头发上,直到那截右角的断面都积了薄薄一层白,他仍然站在原地。
先有动静的反而是那个人类。
“吾王……”
兰缪尔唇间的血不停往下落。他向昏耀的方向伸出手,眨着涣散的眼眸,虚弱地小声说:“咳……抱我一下……我站不起来了。”
雪地里响起了脚步声。
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身前。
昏耀弯腰跪下,他眼眶湿红,沉默地将兰缪尔横抱了起来。
人类环过魔族的脖颈,将脸埋在后者的胸膛里,喃喃说:“对不起。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要您活着……对不起。”
“……”
昏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惨笑,却也笑不出来。
最后,面对已经不是仇人的爱人,他还是露出了充满恨意的神色。
“兰缪尔,”他说,“你爱世间万物一切,却这样任性地对我?”
兰缪尔闭上了眼——
终于,他拿到足够多,也足够纯粹的魔息了。
昏耀不需要借出力量,也不再需要与另一个魔王进行生死决斗。而他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法力与魔息接连入体,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啊,连蜜金都无法同时容纳,何况生灵的肉身?
但反正……兰缪尔哀伤地心想,他已经注定活不成了,不过是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的区别。
四周不再有魔族说话了。
当昏耀抱着奄奄一息的兰缪尔向来路走去时,连古雷隆和阴刹也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
魔王的背影走入荒林,找到了来时的角马。昏耀抱着兰缪尔跨上鞍鞯,左手环着人类冰凉的肩颈,右手拿起了缰绳。
“我的竖琴……”兰缪尔轻轻问,“您帮我取来了吗?”
“取来了,就在这里。”
“那……请您带我去吧。”
“好。”
不必说去哪里,他们都知道。
兰缪尔已经为自己的生命划出了最后的时限,诀别之前,还有必须完成的最后一件事。
角马在飘雪之间奔跑起来,将所有纷争抛在身后。他们去往结界崖的方向,奔赴这场横跨了两百年的终局。
兰缪尔在被昏耀抱上马后不久就陷入了昏迷,大约过了小半个钟,又慢慢醒过来,勉力抬起了头。
“吾王……”
昏耀将臂弯收紧,让兰缪尔枕着自己的肩膀:“我在。”
雪落在人类的脸颊上,昏耀就用掌心给他抹掉。
短短半个钟过去,兰缪尔的脸上几乎一半都被鳞片覆盖了,阴刹的魔息仍在不断侵蚀着他。
“有……”兰缪尔似乎累极了,眼眸半开半合,梦呓般地轻轻吐字,“有一个……秘密……”
“我一直……没敢告诉您……”
昏耀艰涩地摇了摇头。到了此刻,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魔王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一个空洞,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秘密,只想这样再听兰缪尔说几句话。
“那,”所以他说,“你现在告诉我,也不晚。”
可是兰缪尔又流泪了。这个人类有着魔王毕生仅见的坚韧灵魂,可偏偏总是哭,总是哭。
泪水打湿了眼尾那枚鳞片,让它变得莹亮无比。
兰缪尔抬手,触碰了昏耀的脸:“……十四年前,我曾经见过您……”
昏耀下意识握住那只手,将其与粗糙的缰绳一起包在自己掌心:“你当然见过我。”
兰缪尔用力摇头,说:“不。”
远方,大地的尽头呈现一种寂寞的黑暗,就像旧圣训中的神母曾控诉过的那样,无边无际,永无止境。
“不在结界之外。是在……在这片深渊。”
他说:“在层山,在冰湖,在洞窟,在荒野。”
“我们的手掌曾经相连,就像……”
兰缪尔的视线慢慢落下来,他回握了昏耀的手,哪怕力道微弱,“对,就像现在这样。”
昏耀怔住了。
他半是惊异,半是茫然:“你……”
突然,魔王的心脏急速地震动起来,浑身像是被电击了那样发麻!
他的瞳孔后知后觉地扩大,口中呼出了白雾;他再次伸手,飞快擦去落在兰缪尔脸上的雪粒——
昏耀猝然吸了口气。
恍惚间,兰缪尔覆盖着鳞片的面庞,隐约与记忆深处一张几乎要被他遗忘的五官重叠起来!
这淡紫色的,充满忧郁的眼睛……
“是……你!?”
昏耀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悲怆的笑,又像是欣喜的哭。他混乱地抱紧了怀里的人类,“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
不,不,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推开脑子里乱搅的思绪碎片。这不重要,都不重要。
兰缪尔竟然会是当年那个消失了的劣魔?根本无所谓了,此时此刻,令他早就僵冷的心脏重新剧烈跳动起来的是什么?那个真正重要的关键……
“那首曲子,咳咳……”兰缪尔吃力地伸手,侧身从鞍鞯旁取下了那把雪银叶竖琴。
“我还没有为您解释,为何那晚我弹奏了‘咒骂魔族’的曲子。”
兰缪尔强撑着支起身来,昏耀连忙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衣袖不慎扫到琴弦,使之发出“噔”一声悠远的音色。
就是这样的一声,奇妙地让昏耀的内心变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