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36)
周重明却没有给他太多的消化时间,直接说:“我在飞来桥。”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唐镜盯着渐渐黑下去的屏幕,脑子都要炸开了。他想:我不会是做了个梦吧?!
但不管怎么心虚,唐镜还是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洗漱,出门的时候心跳都比平时要快。他有些埋怨藏锋,周重明要回来,他怎么也没给他通风报信呢?
他们既然是同事,周重明的举动,他应该知道的吧?
怎么这么不仗义……难道他被大师兄给收买了?
唐镜一边思忖一边走出芥子园,他心情矛盾得很,甚至希望能遇见谁,无论是师父或者是陈玄融,最好能拦着他不让他去飞来桥。
但是很遗憾,他一路顺畅地走出了院门,期间连一只麻雀都没有见到。
飞来桥。
桥下是无边无际的云海,云海之上,宽袍大袖的英俊青年宛如落入凡间的仙人。他一只手抚摸着白玉阑干,目光凝望着远处翻卷的云雾,沉凝的目光中满是坚毅的神色。
这是唐镜第一次见到周重明。
原来把唐十一拉扯大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周重明回头,目光落在唐镜身上,脸上浮起一个柔和的表情,“十一。”
唐镜没来由的红了眼圈,仿佛这一具身体自有意识,正在将掩藏在心里的委屈和思念,尽情地展示给面前的青年。
这一定不是我。
唐镜心想,或许这一具身体残留着对大师兄的依恋,或许是真正的唐十一离开的时候留下的一丝遗憾。
周重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的表情,他走过去,停在唐镜的面前,在唐镜僵硬的回视中拿起了他的手。
唐镜下意识的往回缩,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周重明的手指停留的地方,就是唐镜手腕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疤。
伤疤被人温柔地抚摸,带给唐镜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有微弱的电流在那里乱窜,温热微痒,唐镜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师,师兄。”唐镜结结巴巴的跟他打招呼。
周重明却叹了口气,“师父没说什么?”
唐镜猜他说的是自己失忆一事,便摇了摇头。
周重明垂眸看着他的手腕,直到他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才抬眸,认认真真的盯着唐镜。他说:“十一,跟我走吗?”
唐镜困惑了,跟他走,去哪里?
“你这个年龄,不应该学这些东西……”周重明脸上浮起一丝厌恶的神色,但他又很快掩饰住了,“你应该去学校里学习,跟你同龄的孩子相处,然后试着去融入社会,过正常人的生活。”
这是在他的设想中,唐镜应该去经历的人生。
唐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以前,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对吗?”
周重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把失忆之前的唐十一跟此刻的他分割开了。他点点头,“对,我提过,但他不肯。”
“为什么?”
周重明面无表情的说:“因为师父病了,舍不得他离开。”
唐镜有些明白,但更多的却是困惑。因为严壑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冷情了,他的徒弟死的死,走的走,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陈玄融和一个失忆的唐十一,也从来不见他提起过这方面的话题。
但凡他出现,眼睛里就带着冰霜一般的气息。
大约这才是一个真正修行的人该有的模样。唐镜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有“舍不得”这种情绪。
唐镜想不明白,从唐十一留下,到他绝望自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重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唐镜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情,但是……他所说的那种生活,他其实是经历过的。他曾经有爱他的父母,也有体贴的兄长、情投意合的同学和战友,周重明所描绘的俗世生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虚幻的、触不可及的东西。
而且这些对此刻的他来说,也并不是最重要的。
“抱歉,大师兄。”唐镜抬头,他看到了周重明眼里的一丝失落。
唐镜知道,他能在这个世界活过来,最靠谱的一个解释就是他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同样,在他经历过的一个一个的梦里,能让他顺利解决问题,活着回来的,也是他的精神力。
他见识过藏锋怎样运用他的精神力,他也渴望自己能有那样强大的能力。对他来说,强大的精神力,是他能够活下去的最大保障。
但是淬炼精神力的机会,他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得到。
周重明点点头,他似乎想摸摸唐镜的脑袋,但抬起的手最后却落在了唐镜的肩膀上,“我听藏锋说过了……他的事,你没有告诉师父?”
唐镜点点头。
周重明笑了一下。他的面孔也因为这个笑容而显得明亮了起来,“行,你自己有主意,我就不说什么了。有事记得告诉我一声。”
“你要走了吗?”
“是啊,”周重明望着芥子园的方向,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惆怅,“师父不会见我的。我只能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唐镜有些好奇的试探他,“为什么?你惹他生气了?”
周重明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小孩子不要多问。走了!”
说完,他当真就转身走了。
“师兄!”唐镜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你是为了我赶回来的吗?”
或许是人与人之间各有不同的气场,唐镜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周重明,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但他看着周重明的背影,却油然生出一种难舍之意。
周重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那么施施然地离开了。独留下一个唐镜,站在云雾缭绕的飞来桥上,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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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是个暖男~
第29章 长工
三天后,付青青再一次来到了莲花峰。
她完全是抱着“能发现问题固然好,发现不了问题也没什么损失”这样的态度再次登上法坛的。
她的父母神情有些紧张,她这个当事人反而显得非常平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态度配合得不得了。尤其在她面对唐镜的时候,唐镜能够很清楚地感应到她脑海中那种几乎是不设防的态度。
这也导致唐镜进入这个陌生世界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镜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非常宽大的房屋,结构有些像道观里念早坛功课的上律堂:青砖地面、木质的窗户、榫卯结构的屋顶,以及房屋中对称排列的足有一人合包的木柱。
房屋的维护与保养显然不如道观,唐镜注意到这些木柱、窗框上的油漆都有些斑驳了,窗户上贴的还是窗纸,很多地方的窗纸都已经破了。
唐镜左右看看,注意到这间空空荡荡的房屋其实是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在他的前方,墙壁下方立着一人多高的木架,架子上分门别类地存放着许多不同的袋子。另一侧的墙根下面还堆着木头箱子。
几个年龄与唐镜相仿的青年正站在木架子前面,跟一个上岁数的男人说着什么。他们的穿着打扮都与有些古怪:上衣裤子的样式都有些松垮,粗布的质地,上面沾满了灰尘,腰上还系着一根布绳子。
唐镜打量了好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他曾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装束……民国时期的底层工匠、出卖力气维持生计的苦力,诸如此类的身份。
唐镜意识到这一点,竟然有些兴奋,他真如藏锋所预言的那样,来到了更早一些的时间。
于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这回事儿吗?!
正在说话几个人当中,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回过头,冲着唐镜招了招手,“小唐!这边!”
好了,不用为自己的身份发愁了。
唐镜连忙跑过去,他注意到原本自己身上的穿着是有些模糊的,即便是他自己也有些看不清楚,但当他跑到那群人面前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跟他们毫无区别了:半旧的布衫、裤子、草鞋,腰上还系着一根脏兮兮的布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