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11)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桌上的琉璃灯闪了一下,明亮的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瓷罐儿有被吓到,他一下子坐直,像是只受惊地小兔子紧张地张望左右,但并没有人来。
他收回目光,张嘴打了个哈欠,随后闭上眼睛魂游天外去了。门外的树影摇动,月华如水,漫上白玉似的石阶,无声转动的琉璃灯里仿佛藏着个拇指大的小人,随火焰舞动。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动,秦正茂带着些微醉意站在门口,他扶着门,漫不经心地审视着床上的小美人。
小小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脑袋低垂,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身后,还有几缕搭在肩膀上,这身大红色的衣服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的白,像是冬夜里的一捧雪,却又映出三分的明媚春光。
烛光摇曳,宽大的衣摆迤逦铺开,似春末的荼蘼,一直开到天尽头去。
秦正茂猛然觉得自己在席间可能喝得真有点多,又或许是他闭关的时间太长,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合心意的美人了,一时间竟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扶着门框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不过这也没什么,等他玩过几次,也就腻了。
瓷罐儿脑子里正想着白日里在院子里看到的颜色鲜艳的鸟儿,也不知那鸟儿叫什么名字,吃起来味道怎么样,应该红烧还是清蒸,他想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刚要抬手擦擦嘴角,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眼下人真的来了,瓷罐儿也不显得慌张,他依旧是跪在床上,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雪白脖颈与肩头,大红的衣服衬得他如白玉一般。
如果管事的在场,一定要感叹瓷罐儿简直是做男宠的万中无一的好苗子,就算是他们精心调教了多年的花魁,第一次接客也难免会心生退意,瓷罐儿却好似完全没有羞耻心,正将自己平日里的所学原原本本应用到实际中来。
秦正茂看得心里泛起痒来,这些年来他也睡过不少的美人了,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少年让他这样心动,他身上带着一股充满矛盾的风情,让人特别想要探究清楚,秦正茂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关上身后的门,向屋里走去。
瓷罐儿垂下头,抬手将胸前的衣服又拉开了些,秦正茂顿时觉得口中更加干渴,迫切地需要什么来纾解胸中的燥气,他一个跨步走上前来,捏住瓷罐儿的下巴。
这果真是那难得的小美人,秦正茂俯下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要将他压倒时,吱嘎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冰冷的风雪灌入屋内,吹散满屋的旖旎,秦正茂回头,只见一青袍男子提刀站在门口,长风掠过他的衣袍,他神色冰冷,来者不善。
他并不认识这人,也探不出此人的修为,秦正茂还想再问问此人的来路,男人举刀便砍。
秦正茂忙祭出法器,与之交手,只过了两招不到,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此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而来?
然他几次出言相激,对方都不言语,眼见对方手中弯刀直取自己命门,秦正茂无路躲避,抬手抓起床上的瓷罐儿丢了出去。
瓷罐儿一脸茫然,没人跟他说伺候人还有这么大风险,弯刀映着摇曳的灯火,像是一轮雪亮的新月,瓷罐儿看清了男人的脸,那是很好看的一张脸,鬓若刀裁,眸若寒星,像一把刚淬过火的兵刃,刀光浮在他的半边脸上,显得格外他冷冽吓人,瓷罐儿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希望这一刀下来不要太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人收住刀,还接住了他,待他站稳后,那人甚至还空出一只手覆在他的眼睛上面。瓷罐儿垂下眸,睫羽撩过温热的掌心。
不久后他听到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秦正茂发出惨叫,紧接着是扑通一声,再没了声息。
瓷罐儿还想看看人是不是死透了,却不得机会,直接被拎出房间。
庭院的落了薄薄的一层初雪,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终于移开,瓷罐儿低下头看向地面自己的影子,秦正茂多半是死了,他想要的荣华富贵化为云烟,如果他不用死的话,那能不能再给自己找个下家。
北风夹着雪粒呼啸而来,瓷罐儿打了个哆嗦,仰头看向天空,皎洁月光掠过男人青色的长袍,似画笔般轻轻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影,瓷罐儿吸了吸鼻子,往男人身后躲了躲。
男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瓷罐儿不知道男人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难道也想被他伺候吗?但这大冷天的在外面不太好脱衣服吧,他鼻头冻得通红,想想要在这里把衣服都脱去,他连忙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小小的雪粒落在他的弯弯睫毛上,黑色的眼睛映着灯火像是昂贵的宝石。
“师父——”墙外传来少年清脆的叫声。
瓷罐儿抬起头,远远地看到一蓝衣的少年提着剑向这边跑来,在男人面前停下身,他瞧了眼瓷罐儿身上的衣服,气还没有喘匀,便好奇问道:“师父,您这是要收新徒弟了吗?”
男人没看瓷罐儿,只对少年淡淡道:“不是。”
第10章
少年张嘴还想再问什么,院子外面响起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男人低头看了瓷罐儿一眼,瓷罐儿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眨眨眼睛,样子十分的乖巧无辜,他心里琢磨着眼前的男人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他现在装个哑巴来得及吗?
男人抬起手,瓷罐儿下意识闭紧双眼,下一刻,他的后领被男人抓住,男人一下子把他从地面上拎了起来,乘风而起,提剑的少年紧随其后,师徒二人轻松跃过那高墙,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不久后,玄真府响起一片尖叫,府中的下人们发现他们的主人惨死在卧房之中,而那个本应该在这里伺候红衣的少年已然不知去向。
如水月光似一张薄纱覆在漠漠烟林上,凛冽的风拂过瓷罐儿的脸颊,他紧紧攥住男人的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幼鸟,只能祈祷男人千万不要松开手。
男人拎着他从涝月湖上掠过,湖面荡起浅浅涟漪,绞碎了月亮。
他终于在涝月湖对面的茅屋前将瓷罐儿放了下来,蓝衣少年抖去身上的落叶,蹲在河边洗手,又拿出自己的佩剑,仔细擦去上面的血迹,扭头问男人:“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
男人没有回答少年,他低头看向不停打喷嚏的瓷罐儿,问他:“你家在什么地方?我先送你回去吧。”
瓷罐儿慢吞吞地抬起头,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映着皎洁月光,看起来可怜又可爱。他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能回去的地方只有管事的那里,那里不算是家,只是一个落脚的去处。
就是不知道管事的还愿不愿意收他,说好的跟了那铭阳君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结果谁也没能想到,这位才突破了分神境的大能,居然会先一步下去见阎王爷了。
就算瓷罐儿跟那管事的没学过什么正经的东西,却也知道这可不能跟。
他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到了头,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瓷罐儿想了想,还是把那处落脚的地方告诉了男人。
蓝衣的少年擦好了剑,走过来提醒男人说:“师父,别忘了明早我们还要去天州府。”
男人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急,先将他送回去。”
男人说到做到,连夜带着瓷罐儿去往他曾经的住所,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也没威胁瓷罐儿日后不许向旁人透露是他杀的秦正茂。
倒是那少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你与秦正茂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会在那里啊?你身上的衣服好奇怪啊?这是禹州时兴的样式吗?冬天这么穿不冷吗?”
瓷罐儿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衣服,有些不太适应少年的热情,向另一侧躲去,结果没注意撞到男人的身上。
瓷罐儿吓了一跳,身体都僵了,他还记得在秦正茂的那间卧房里初见到男人的那一幕,他没有见到男人杀人,却可以想象得到那柄弯刀刺进秦正茂身体里鲜血喷射出来的场景。
他不怕死人,只是不想死的那个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