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征途(37)
“一世纪?”
“嗯,不知道这片土地还能不能等到下个世纪,也不知道预言中的地面裂变会不会来……只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地震就和火山喷发一样,喷发完了还会继续积攒能量,这一攒就是上百年。”
百年,沧海变桑田。
阮希跺跺脚,再一次感受到了双腿踩在实地上的踏实感。
曾经他无数次想逃离窒息又压抑的生活,觉得他的生命是一件每天被注视着、被严格要求着是动物被关在牢笼里的遗憾事。
现在,他心境不同了,在无数次辗转流离下来,才明白呼吸与微笑也是奢侈品。
于是他们的车驶向前方。
离开水泥之后的公路变得不一样了,它是由许许多多破碎的石头组成,整个车身颠簸不已,左摇右晃,甚至眼前出现重影,快看不清仪表盘。阮希认为自己在开电动摇摇车。
路越来越难走,踩油门的力气也越来越重,阮希开始紧张,他担心这辆来历不明的军车将在地震废墟之上抛锚,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陆征河知道阮希现在心烦气躁,自作主张地放出一些信息素的味道。
那片属于他的玫瑰花田又盛开了。
阮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心,这次温柔的气息比以往每一次都让他更加能够接受。
他短暂地闭上眼,复又垂首,平静不已,“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陆征河低声,“我也知道我需要什么。”
“你需要什么?”阮希并不避讳自己的直率。
话音刚落。
陆征河还没来得及给出答复,他们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目光都投向了前方。他们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摇晃和之前大大有所不同。
“停车吗?”阮希扭头问他。
“停下。”陆征河说。
越野车停下了,可是车辆仍然在摇动。
是了。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处,双双还未开口,又一次猛烈的摇动袭来,将车内的一切搅拌得天翻地覆。
附近的大地开始震颤,那种震颤是向左右的,要把天地间的清明变作浑浊的水。
地面没有向下塌陷,居民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石头高楼却塌了。它们一栋接连着一栋地塌,几乎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一处处群青色在灰黑的碎石里无比扎眼。
最后,只剩数面迎风招展的透明旗帜被遗忘在风里。
地面震颤的力度太大,阮希的安全带被崩开,双手也抓不住车门,只能扣住扶手,根本不敢松懈。
陆征河身形稍微壮实一些,他正死死卡在门内,好多石子从另一边车窗飞掷进来,砸在车内,砸在他们身上,再被震动又重新抛出去。
他只要过来一寸,就随时有被飞石砸中的风险。
“你别过来了,我……”
阮希的手已经在出血,他实在是觉得车门太滑,够不着陆征河拼命伸过来牵他的手,“我抓不住你!”
“你抓得住!”
陆征河几乎要松开自己受力的那一边,快要和他一起掉下去。
又骗我。
阮希觉得他在骗人。
四年过去,他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他。
Earthquake·25[VIP] “你是不是疯了?”
第二十五章
在渺小的人类面前,海啸、地震、地面裂变足以毁灭一切。在目前陆地上全人类的认知当中,没有比这些更恐怖的灾难。
阮希想着,感觉自己如同被放入了沙漏中,而玻璃瓶在带着他疯狂摇摆。
山脉在轰隆隆地响。
“我快没力气了,真的!”
他死死抠住陆征河的衣角,但作战服的那一小块布料很显然承受不起他一个大活人的重量。
陆征河被地震释放出的能量强制性地压在车内,像面包被擀面杖击打成了各种形状,他使不上力气。
他试图朝阮希喊话:“我们才到第五座城市!”
阮希点头,但陆征河看不清楚。
强大的震波仍旧在继续,阮希感觉到自己的小雁翎刀也快掉落出去了。
常年经受暴力拆卸的地面受不住了,它悄悄地朝地下深处垮塌。震波使阮希满眼昏花,看不清陆征河的五官,可是他拼命想要去记住。
“我脚底下是什么?”阮希不知道如果这一松手,自己将会掉到哪里去。
陆征河皱紧眉头,大声回答:“深谷!”
阮希没办法低头去看,回忆起小时候看的一些有趣故事,说主人公掉到悬崖底下也会活过来,要么挂在树枝上,要么被山脚的好心人救起来休养……
他想,我一直这么倒霉,应该所有的运气都积攒到这一次上面了吧?老师从小就教导说好人长命百岁不是吗!
于是他反过来安慰陆征河:“我应该摔不死!”
“阮希,你的主要目的是逃命,”陆征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很显然没听进去半个字,“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绑了你。”
“你会找我吗?”阮希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根本没在乎他说了什么。
现在也没人在乎。
“会。”
陆征河回答得很快。
因为现在这是他根本不需要再去思考的问题。
不管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是什么关系,或者未来是什么关系……阮希都是婚姻赐给他的omega。从始至终,从婚约开始到也许会被迫结束,阮希一直都是。
他们需要互相保护,绝对不能有谁被落下。
地震仍在继续。
能望得见的石楼已经垮塌过半,那些透明旗帜孤零零摇曳着,有一些已经被鲜血染上了色彩。他们看见手臂、看见腿,看见这里正在上演着一次次死亡。
可是阮希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抓住陆征河的手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深红色的眼隐匿在世界模模糊糊的动荡中。
其实他的一生很短暂,也惧怕过许多东西,怕过黑夜,怕过没有夜航船与灯塔的大海,怕过无故扬起的风帆,怕过咬住他手指死都不放的冰蓝雪蟹,但没害怕过和陆征河一同走上这一程。
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要将他折磨透了。
阮希感觉鼻尖有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是自己的。
其他部位已经麻木了。
“你都不认识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接我?”
阮希不再顾上其他的什么。
什么秘密、面子,以及那些没用的傲气,全部都去他妈的!没有人在乎。
他看见地震的威力化作海浪,海水冲上沙滩,带有毒液的水一遍一遍地包裹住他的身体,而他躺在沙滩上,眼睛盯着月亮。
然后,月亮离他远去,他不小心坠落到深渊之中。
就像天使又降临人间。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他没有听到月亮对潮汐的回答。
·
地动山摇终于停止。
在再次醒来之前,阮希还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听见死神的步伐靠近,那些山体传来惊雷般的巨响与死亡的丧钟没什么不同。
水,他只想要一口水。
他的喉咙干涸得像curse城无边无际的沙漠,而他正深深陷入流动的沙土之中渴求水源。
睁眼,有冷风吹过发梢。
湿意来了。
我真的还活着。
他下意识地用目光朝周围搜索一圈,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陆征河不在这里。
那个笨蛋,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阮希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陆征河的最后一句话。他模模糊糊间,只记得一个“因为”。
如果下半句是“因为你是阮希”的话,就当陆征河没说过。
能不能换句台词啊!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走散了。
晴天被灾难剪掉了天空与宁静。
他抬头,头顶的碎石块正在他眼前哗啦啦地往下落灰,灰扑在他的手上,与他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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