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暴君之后(190)
甚至,圣廷的长老院中,有长老认为整个圣廷都被西奥尔德愚弄了。
西奥尔德带走了圣廷精锐的骨骼,在勃莱西大地上创建了一个名为“神圣帝国”的新壳子。新壳旧躯之间,得利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不是圣廷。只是西奥尔德个人在圣廷内部的威望太高,这种声音在此之前,被死死压着。
但是,在西奥尔德率领圣廷精锐进攻罗格朗,而圣灵湾却疲于应对赫尔率领的怒金帝国进攻的时候,这不同的声音再次浮了上来,
作为信使的圣廷主教出现在这里,就是这种声音的一个代表。
圣廷主教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他不是傻子,这一路穿过罗格朗听闻的西奥尔德战绩,足够让他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圣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权力巅峰的教皇——同时也是帝王。
面对西奥尔德的话,他谨慎地组织措辞。
西奥尔德微微笑了笑:“一路过来,你看着这些城镇,看着这些在罗格朗大地兴起的学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异端与对神的不敬。”
圣廷主教回答。
这句话发自肺腑,不是虚言。
在他看来,罗格朗简直是一片该下地狱的污泥之地,商业在这里大肆发展,罗格朗的君主们还对此加以鼓励。学院里教授的不是神学,而是科学,已经在“真理之堂”被定义为谬论邪说的日心说在这里广为传播,悬挂在画廊里的不是圣灵与天使,而是一些普通的凡人……
邪恶在这里滋生,这里的信徒甚至不承认圣廷教义,他们的的确确都是一群以“信徒”自命的异端。
“可我看到了生气,看到了活力。这是个明明如此古老,却又如此年轻的国家。”
西奥尔德望着大学的拱门,看着那些蔷薇浮雕缓缓说。
“神罚之战让她分崩离析,这是圣廷取得的最大胜利也是圣廷最大的失败——早在那时候就该彻底毁灭她。勃莱西一次又一次的远征无法击溃她,我们的布道师无法改变她反而被她改变。等到我们终于重视她的时候,她已经再一次强盛起来。”
“强盛到足以与二十万神圣军正面相抗。”
西奥尔德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他一直表现得十分温和,但当如父亲般的温和从他身上退去,露出来的却是帝王般冰冷的威严。
圣廷主教只觉得在他的目光里,自己如陷深渊。
“罗格朗只有这样的城堡,区区数万的军队,却能够抗下二十万军队。而我们的圣廷,拥有十二座耗尽千年时间打造的圣所,每一座圣所都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军事要塞。这样的圣廷,却无法撑住一群牧民的进攻?”西奥尔德的声音轻柔,“我很失望。”
圣廷主教的后背被汗水浸透。
他将信交给教皇,草拟腹中代表长老院意思的说辞没来得说上一句,就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席塞安从一旁的阴影中转出,到了西奥尔德身边,低声询问教皇是否要让这位圣廷来客在回去的路上不信战死。
西奥尔德摇了摇头,拆开了信。
信中果不意外,是圣灵湾的那些腐朽的长老们,意图让他派神殿骑士团回援。
西奥尔德随手撕碎了信,任由风将它吹散。
“清洗运动中让他们留下来,简直就是个错误。”席塞安忍不住说。
“一群于事无补的朽虫,算不上有用,也算不上错误。”西奥尔德说,他抬起头,看着晨光下的柯林城,看着神殿骑士团不得不全副武装地巡城,“我这些日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威廉三世死的那年,我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席塞安惊愕地看字西奥尔德。
在他心中,西奥尔德是近乎与神明比肩的人物,他曾经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这个人失误的那天。不论什么事情,都能为他所利用,然而今天西奥尔德却亲口说出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威廉三世与白金汉公爵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赌徒。”
西奥尔德说。
他们精心编织出了一个最胆大包天的谎言,将所有人蒙蔽于其中。
普尔兰,普尔兰。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罗格朗帝国国王普尔兰一世。
第174章 天下骑士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布巴斯, 这座曾经被他们放弃的城市。
教皇西奥尔德下令要求海上神圣军北上支援,劫掠蹂躏罗格朗东南的入侵者们抽调了大部分兵力, 留下来驻守被攻占城市的人手减少。
在一个同样残阳如血的傍晚, 蔷薇铁骑与科雅射手一起抵达布巴斯。
神圣军没有想到罗格朗的反扑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凶狠。被留下来驻守这里的神圣军勉强抵御了不到半天的进攻,西南角的一处城门就被等待已久的市民从里面打开了。蔷薇铁骑从敞开的城门奔驰而入。
一场沉默的兵民并肩的屠杀开始了。每一段城墙, 每一座塔楼,每一栋被侵占的房屋……残留着恐惧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丧失全部勇气的神圣军士兵逃跑失败被围堵在小巷里,跪在地上祈求活命,愿意做俘虏愿意做奴隶。像饿犬一样追至的市民举起石头,一拥而上, 一下下地将他砸死了。没有宽恕,没有怜悯, 他们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现在这苦痛就该加倍奉还。
整座城市笼罩在血腥里。
它一直都笼罩在血腥里,从蔷薇铁骑被迫撤离的那一刻开始,被遗弃之地有太多人死去。死亡与毁灭将这座城市打碎骨骼,然后重新用仇恨将它塑起。活下来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藏着又像冰又像火的东西。
“我们不该来这里。”
负责留守这里的是一名深渊诸国联盟的贵族, 他站在布巴斯市政大厅里,看着涌进来的铁甲骑士嘶声说。
“是的, 你们全都不该来这里。”
萨尔, 曾经希恩将军的扈从,如今的蔷薇铁骑将军说,他一剑刺穿了这名贵族的咽喉。
秋日的风在城市里长啸, 穿过破溅满鲜血的石墙和拱门,刮过带着恐惧与后悔的尸体。新鲜的血洗刷着这个重夺尊严的城市。直到夜幕降临,兵戈之声终于止歇,枯瘦的老人,形容憔悴的妇人,手里鲜血未干的男人全都汇聚到了布巴斯的公共广场上。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为了镇压城内的反抗,神圣军将所有触犯自己的人吊死,尸体全都悬挂在这个广场上。
人们高举火把,火光熊熊。
尸体被一具具地解下,他们有的是为了保护妻子不受奸淫而死的丈夫,有的是奋起反抗的年轻姑娘,有的是想要保护孩子的老人……有的尸体已经风化,有的尸体还犹如生前。死者的家人跪在死者身边,泪流满面。有些死者没有家人,他们的家人和他一起悬于木架之上。他们被放在一起,所有人为他们悲泣。
最后,所有尸体被整齐地摆在广场中,幸存者围着所有不幸死去的人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就好像那是一根根照亮来生的蜡烛。
一名科雅射手拨动琴弦,唱起了悲伤的葬歌。
那是最古老的,属于罗格朗自己的葬歌,是最初建立罗格朗的骑士们死去之时,人们为他们唱起的葬歌。
这是一场葬礼。
没有牧师。
他们不需要牧师,不需要神明。
送葬的人跟随吟游诗人一起,低低地唱起了葬歌,声音汇聚在一起,这个被仇恨和怒火变得尖锐秉戾的城市在暗夜露出它的伤疤。葬歌被晚风携裹,吹到了城门处。
萨尔站在城门外,听着从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葬歌,他举着火把。
火把光线有限,悬于城门上的首级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神圣军攻占布巴斯城之后,并没有将它取下,似乎觉得它挂在这里更有利于打击罗格朗。
萨尔想向前走去。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
科雅射手的首领抬起头,看着被悬于城门上的首级。
萨尔想说什么,科雅首领打断了他。
“不要做让他的牺牲白费的事。”科雅首领声音低沉,他将手里提着的一样东西递给萨尔,“他们说这是他的。”
萨尔下意识地接住了,火光照清了科雅首领交给他的东西——一把剑。
他太熟悉这把剑了。
当初它触碰金发骑士的肩膀,从此以后它伴随骑士征战沙场。直到最后有人用它切下了骑士的头颅。
萨尔几乎想要将它远远地抛开,又几乎想要将它紧紧握住。
他站在原地,风穿过冰冷悲伤的暗夜,科雅首领在夜晚中孤身走远。
第二天太阳升起,照在走过黑夜城市之上。蔷薇铁骑自城门出发,去收复第二座城。第一缕晨光落在城门那苍白的骷髅上。钉子贯穿骷髅的额骨,骷髅的眼窝黑洞洞,注视着远去的骑士们。
萨尔,我们要做……
保护天下的骑士。
…………………………
“海上神圣军在东南的力量正在收紧,他们开始后撤。”内务总管同国王汇报着乌鸦们传递回来的消息,“蔷薇铁骑与科雅射手一起,收复失地的速度比我们原来预想中的还要快一些。留在东南的神圣军似乎打算只固守科思索亚。”
国王一边翻阅底下军官们送上来的关于军队各项事务的汇报,一边听内务总管的汇报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
“算是个好消息。”
内务总管希望从东南传来的胜利汇报,能够让国王稍微轻松一些。
国王在一份关于守城部署的汇报上简要地写下几点要求,然后抬起头:“是个不错的消息。”
但您看起来并不见得有轻松一些。
内务总管想。
国王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之所以胜利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伤痛由太多的人背负了……这不是值得轻松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