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十(275)
他不知道,也没想过。
唐凛打完哈欠,就发现范佩阳在看着自己,看得认真而出神。
唐凛蓦地有些紧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房间太小了。范佩阳单是这样坐着,就让整个空间充满了压迫感。
都是多出一个人,霍栩在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范佩阳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在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只是问:“累了?”
唐凛愣愣地眨下眼,对于自己自作多情的紧张,稍微有点尴尬。不过还好,他想,范佩阳不是个细心的,所以尴尬也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心底,不用担心被范总调侃。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唐凛耷拉下肩膀,胳膊肘撑在腿上,歪着头单手托腮,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累得要命——”拖长的尾音里,全是真情实感,“我觉得等下一觉睡过去,我能直接睡到三天后,关卡开启。”
范佩阳还没见过这么直白叫苦叫累的唐凛,顿时觉得新鲜:“第一次听见你这样抱怨。”
“好像不是吧,”唐凛语气微妙,友情提醒,“之前爬台阶的时候,我似乎刚控诉完,和我的合伙人一起工作有多累。”
范佩阳微微挑眉:“加班加到胃溃疡,熬夜熬到低血糖?”
唐凛乐了:“还行,记得挺清楚,说明往心里去了。”
“那我更正,”范佩阳倒是改得快,“不是第一次听见你抱怨,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在我们还一起工作的时候,从来没听见过你抱怨。”
唐凛笑意顿住。
范佩阳:“既然忍得那么辛苦,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
唐凛沉默。
范佩阳不给他任何装傻搪塞的机会:“我在和你谈工作,不是谈感情,你不要说你忘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种穷追猛打的性格真的很难相处。”唐凛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范佩阳说,“我所有的负.面.评.价都来自于你。”
明明是客观陈述,对方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可唐凛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委屈。
“行吧,”唐凛放弃抵抗,低声而迅速地咕哝一句,“我怕你失望。”
范佩阳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
深吸口气,唐凛看向范佩阳,第一次坦诚自己的内心:“工作的事情我都记得,没忘。当时在公司里,我的确很累,很辛苦,才能跟上你的想法和你要求的效率,但这些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么多朋友找你合伙,你却选了我,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后悔自己选错了。”
范佩阳怔在那儿。
他从来不知道,唐凛是这样想的。
唐凛凭着一时冲动和盘托出,之后就别开眼。这些年他明明已经修炼的足够冷静,足够镇定了,可说起当初那些幼稚得有些发傻的心情,难免还是有点赧。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后面几年,他和范佩阳在工作上愈发默契,他不用再紧追慢赶,就可以同范佩阳配合得游刃有余。唐凛将之归功于自己的学习和成长,当然,也很感谢范总没在非人类工作强度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头发忽然被人揉乱了。
唐凛中断思绪,愣愣看着范佩阳的大手,在他头顶上肆虐。
唐凛摸过下属的头,摸过伙伴的头,摸过后辈的头,却是第一次,被别人摸头。
明明范佩阳的动作和温柔无缘,揉得他头发乱七八糟,可掌心传递下来的暖意,让唐凛微醺,像是再度回到了飘摇的小船上,又像踩在棉花一样的云朵上。
“别成为我。”他听见范佩阳说,“我当初答应跟你合伙,不是因为你和我理念多一致,工作习惯多合拍,相反,就因为你和我不一样,就因为,你是唐凛。”
“……你没和我说过这些。”唐凛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说完,忽然又有点不确定,“还是你说过,但我忘了?”
“我没说过。”范佩阳给出明确答案,但必须拉唐凛下水,“你也没说过一直以我为榜样。”
唐凛:“……我现在也没说过。”
范佩阳又摸了摸唐凛的头发,才恋恋不舍收回手:“反正别学我,你做自己就好。”
唐凛乐了:“你这是终于认识到真正的自己了?”
带着笑意的尾音散去,唐凛才发现对面的范佩阳很安静。既没有面子挂不住的困窘,也没有被取笑的不快,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神情淡然,但眼里有一些更深的东西。
唐凛飞快道:“你可千万别说你要改。”
范佩阳脸上掠过讶异,因为唐凛猜中了。但他不明白:“既然你也觉得我性格不好,为什么不让改?”
“因为改了就不是你了。”唐凛说,“你还记得得摩斯窥探到的那几段记忆吗?如果你逼自己改变,就会成为那时候的我,然后像我一样,越来越不快乐……”
“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唐凛认真地看着范佩阳,说。
范佩阳坚定摇头:“不是改变,是学习,我没有要改变自己,我只是想学习怎么爱你。”
唐凛:“……”
范佩阳:“但我不保证能全学会。”
唐凛心中刚起的一点异样,瞬间全灭:“你还真是永远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你教我,”范佩阳目不转睛望着他,“你教我,我保证都学会。”
唐凛叹口气:“你忘了,我也很失败啊。”
范佩阳哑然。
两个爱情路上的学渣,坐在一张床上互相看着,默默无语,心情复杂。
空气安静了好半晌,范佩阳才问:“你解锁第二棵文具树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就要死了,我还能想什么,”唐凛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想救你。”
“那就是了,”范佩阳认可地点点头,“你心里有我。”
“……”对于这位的强盗逻辑,唐凛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我是心里有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揽过去,亲了额头。
“朋友之间会这样?”一吻结束,范佩阳微微放松力道,却没全放,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
唐凛:“……你再突然袭击,我就用[狼影]了。”
范佩阳:“我亲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唐凛想说没感觉,可下一秒,他在范佩阳看似平静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没藏住的期待和忐忑。
唐凛忽然不想说谎了。
“我不知道。”他给了范佩阳,自己心底最真实的答案。
静静对视中,范佩阳的神情缓和下来,他的嘴角没有明显往上扬,可唐凛就是知道,他在笑。
“你笑什么?”唐凛有些莫名地问。
范佩阳放心似的松口气,道:“我以为你会说‘没感觉’。”
唐凛心跳乱了一拍:“如果我这么说了呢?”
范佩阳声音低下来,带了一丝沙哑:“那我就亲到你有感觉。”
唐凛:“……”
范佩阳:“你脸红了。”
唐凛:“范佩阳。”
范佩阳:“嗯?”
唐凛:“门在那边。”
“砰——”
这是范总第二次被赶出房门。
第一次是许愿屋刚回家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唐凛失忆,企图进行从身体到灵魂的热烈交流,结果就是被丢出门外。
但两次的心情全然不同。
那一次,范佩阳就像个刚跌进漆黑隧道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不知身处何地,不知该往哪走。
这一次,他仍旧走在隧道里,可前方有光了。他看见了路,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唐凛。
……
三天后的午夜,四十五个闯关者集中到宴会厅,等待闯关口的开启。
<小抄纸>并没有明确哪里是闯关口,他们只好在这唯一熟悉的公共区域里等。
事实上这三天,大家基本都是休息,没进行太多训练,一是为了恢复体力,二是古堡房间里也没像水世界酒店或者3/10集结区那样,配备“训练室”。
一些比较自律、自我训练严格的闯关者,对此颇有微词,但又无法改变这里的设定,只能因地制宜,在古堡里选些偏僻处,当成暂时的训练场。
霍栩当然属于这一拨,且是这群人中最勤勉的一个,不仅全天候自我训练,还满古堡地开拓场地,能进的房间进,不能进的房间,破门也要进,后来被鸮系统严厉警告了三回,才作罢。
郑落竹和越胖胖打趣他要拆古堡。
唐凛却觉得他在“探索”,只是比疯狂的“探索者”稍微冷静一些,至少是在古堡允许的范围内,而且在警告逼近极限时,立刻停手。
可惜那些被破开的房门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三天的休息期间,郑落竹还来找过唐凛一次。不用开口,唐凛也明白自家伙伴的意思,因为从3/10集结区,到狩猎者游戏,再到通往山巅的路时,同样的事情已经重复过三次了。
[狼影]在古堡内,对施方泽的作业本进行了追踪。
还是一样,狼影追踪到了目标,但跑到四楼,就再也上不去了。
四楼以上,是关卡区,这和3/10集结区追踪的时候,狼影跑到闯关口就被拦住了,如出一辙。
如果关卡区里面确定没有人的话,施方泽就不在6/10,而是在更往后的关卡。
唐凛想安慰自家伙伴,结果郑落竹自己振作起来了,还不是强撑,是真的摩拳擦掌,眼睛发亮:“只剩四关了,范围越来越小,我有预感,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