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63)
“我可没古人那么厉害,但求保命的权宜之计罢了。”方停澜摇摇头。
交易成立的当天晚上,方停澜便被法卢科毕恭毕敬的请进了缇苏使馆,美其名曰是南宏来贵客,自然要好好接待;同时使馆内的警备也增配了一倍的人手,明显就是不到“尾款付讫”的那天绝不会放人的架势。
他看着窗外荷枪实弹的守卫,心头始终有一片疑云无法散开。
“你也别犯愁了,反正现在主动权已经都在那个绿帽伯爵的手里了,干脆走一步看一步,最坏也不过是死在久梦城里,”周不疑伸了个懒腰,“你连海盗窝都去过了,还怕咱们这个破使馆会吃人么?”
方停澜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拿什么让西莫纳伯爵同意放过咱们的?”
“当然是拿他一直想要又没能拿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吉光黄云书》。”
周不疑一惊,糖豆从他手中滚落,骨碌碌落在了地上:“那不是被北边的蛮子抢走的东西吗?”
“北漠只拿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的线索在我手上。”
周不疑骂了句脏话,明显兴奋了起来:“我听说能拿《吉光黄云书》就能集天下之富,你哪来的线索,能给我看看么?”
对方将来还要与自己合作许多事,方停澜也没瞒他,直道:“这我没法揣在身上,因为线索不是一样物什,而是一个人。”
“谁?”
“那个和我一起的刺客,海连。”
后面方停澜再说了什么,门外的秦唯玉一个字都没听清,他紧咬下唇,往后无声地退了半步,右手指尖死死按住了昨夜受伤的手背,才咬合在一起的伤口顷刻绽裂,疼痛如烈火灼烧。
第71章 幕前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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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停澜被软禁在使馆的日子里,海连也没有闲着,他先去给子爵夫妇送了一趟钱,听了夫妇俩的一顿絮叨;奥布里安的新戏《两个盗贼》将在海神节的当天上演,他跟过去围观了几次彩排,甚至饶有兴趣地指出了演员在扮演窃贼时的专业性错误。
半个月后海连前往小夜船坞,将阿克和他姐姐接到了缇苏首都,又托老子爵夫妇帮他姐姐找了一份帮佣的活;至于如何安顿阿克,倒让海连罕见的犯了难,小家伙一口咬定海连欠他一手打架的功夫,黏在海连身后碎碎念叨,像根尾巴似的甩脱不掉,海连被他缠了两天实在无法,只得将少年拎着衣领子丢给了法卢科。
阿克见法卢科的第一眼,就立马老实了。
毕竟治安官的那身黑袍已经足够威严,加上法卢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金属般锋利的声音,着实让沙鬼湾出身的男孩脖子一阵发紧,生怕对方看出自己身上那股海盗习气,直接将他送上了绞架。
法卢科上下打量了阿克几眼,“他会什么?”
海连答道:“会开枪,就是枪法不怎么样。”
“……”
他眉头皱得更深,“想在治安厅干活不是光会开枪就行的,你不如把他送去学堂里学两年算账。”
“我倒是想做这个打算,可惜我在久梦呆不了两年了。”海连笑着道。
法卢科看着海连抿起的嘴角,才明白对方早已在这等着他了,男人无奈:“好吧,我来做他的签字人。”
“那太好了,”海连如释重负,“放心,这小子是个聪明孩子,做你的帮手绰绰有余。”
法卢科不置可否,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钱币丢给了阿克:“当我手下的第一步,去旧房街的烟铺帮我买盒烟叶,要东州的墨金丝;如果没货了,碧南叶也行,多的钱算是我的见面礼,拿去买糖吃。”
阿克嘀咕一句“我又不是小孩了还惦记着买糖”,掌心已稳稳攥住了那枚银币,他朝二人欠了欠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法卢科看着少年消失在了门外,这才向海连说起了正事:“时间定下了。”
“什么时候?”
治安官朝刺客抬了抬下巴:“你先关门。”
“绿帽伯爵”那边的计划很简单,每年海神节时琥珀王都会独自在寝宫做祭礼,届时西莫纳会在集会中闹出点乱子吸引毒蝎琥珀的注意力,海连则按地图所给的路线潜入皇宫,在刺杀成功的同时,另一边西莫纳的人也会火速控制禁卫军完成政变。
“其实就是重演了一遍八年前阿巴勒如何登上皇位的。”法卢科将地图交给海连,“只不过如今角色对换而已。”
“你的口气好像不是很情愿?”海连问道。
“你帮治安厅干了三年活,伯爵却从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你以为是谁的功劳?”法卢科冷冷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你蹚这趟浑水。”
“不管是伯爵,还是你那个朋友,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治安官警告他。
“我知道方停澜不好对付,但是我信他。”海连将地图叠好放进口袋,又看了对方一眼:“那么你呢?你站在哪边?”
“我是缇苏人,只站在缇苏这边。”对方答道。
法卢科说的这话模棱两可,海连也没去深究。他临走时还能对治安官开声玩笑:“你给我的这最后一笔生意太大了,估计你把你卖了都付不起酬金。”
法卢科抬了下眉,从抽屉里摸了枚金币弹了过去:“自由就是你的酬金。”
距离海神节还剩最后七天,西莫纳亲自与方停澜谈过两回,双方十分“友好”地告知了方停澜他的政变计划,递交了结盟的契约与文书,并声称已经为这几名东州贵客在玉兰港提供了一艘船,方便在事成之后供他们离开。
如果不是方停澜依然拘束于使馆中不得出去,双方足以称得上是在平等交流。
哪怕是在费科纳的地盘时,方停澜也鲜有如此被动的时候,让他总是会想起曾经的牢狱光景,所以他心情烦躁也在情理之中。今日秦唯玉受缇苏贵族的邀请去了大剧场,周不疑没有姑娘可调情,早早地去睡了大觉,只剩方停澜一人还留在书房中——纵然消息难以递出去,他依然习惯性的将手中可用的棋子整理一番。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月满中天,男人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发痛的脖颈,左右转动时忽然听见一旁的窗台比颈椎更清晰地响了两声。
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起身去看,结果刚打开窗,一张鬼脸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方停澜措手不及,往后连退了两步。
鬼脸顿时大笑。
方停澜反应过来后又好气又无奈:“阁下夜闯私宅,是想要在下的性命么?”
鬼脸不说话,只向他勾了勾手。方停澜再走近时,对方猛地抓住了他的前襟,另一只手掀开自己的覆面吻了过去。方停澜的手也没闲着,唇齿相接的一瞬间,他已经拥住来人的背脊,一把将他拉进了屋内,地面上铺着柔软的绒毯,倒下去时也没什么声响。
丑陋的海神面具骨碌碌地滚落在地,露出了不速之客那张漂亮的脸。
方停澜由着对方亲够了,才握住了那双沾着窗台粉灰的手指:“你怎么来了?”
“使馆这小楼比悬崖好爬多了,窗台下还有落脚点,我劝你最好让人敲了,不然下一次真来个什么妖魔鬼怪,分分钟就要了你的命。”
“除了你哪还有人这么惦记着我的性命?”
海连撇嘴:“没人惦记你的命,外面哪来这么多守卫?”
“好吧,说不过你,”方停澜又吻了他一下,“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了?”
“没有为什么,我想见谁就见谁。”
他的小海盗一贯来去如风随心所欲,方停澜翘起嘴角:“啊,那就是想我了?”
海连扬了扬眉,没否认。他看向一旁的书桌:“你刚刚在写什么?”
“说起这个,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方停澜示意海连从自己身上起来,“你的那位治安官朋友应该也告诉你了动手时间吧?”
“嗯,这两天我在背地图。”海连站起身,跟着来到书桌前,方停澜从书页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他,并说了一个地址,“西莫纳给了我一条回迟锦的路线,但我并不相信他。我还有一处没被他们发现的暗桩,你帮我将这封信交给他们。”
“然后呢?”
“他们会重新安排一条船,我们出玉兰港后在千鹭滩换乘,然后向东绕过竖琴岛走沙鬼湾线。”
“沙鬼湾线……你就不怕被那帮海盗们剥了皮?”
“我这不是身边有一位无敌海盗么?”方停澜朝海连眨眨眼。
海连被这声恭维得很受用,他点点头,将信揣进怀中:“没别的事了吧?那我们七天后在玉兰港见。”他准备翻窗离开,腰带上的环扣忽然被对方的食指勾住了,“怎么了?”
“阁下刚刚吓到我了。”方千尉十分委屈。
海连看了一眼地上的面具,眼角的伤痕微微一抽:“所以呢?”
“我这人一受惊吓,晚上就会做许多噩梦,不得安眠,”食指一点点从环扣游弋到了腰侧,灼灼气息近在耳畔,“所以……您这位罪魁祸首是否得帮在下压压惊呢?”
与此同时。
大剧场今日的戏剧已演至最后一幕,管家向西莫纳伯爵告知回府的马车已经备好的同时,也告知了他门外有一位年轻客人来访。
包厢的房门开启,西莫纳对着客人微微颔首:“我记得我应该已经在昨日确定了交易,也将你们需要的所有契约与计划都相谈完毕了,陈王殿下。”
秦唯玉僵立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他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是我自己,想再与伯爵追加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