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20)
几百年来,漓山只有过三位东君,姬无月是第三位,也是最神秘的一位,他从来不管事,也不出席漓山任何的大典。
漓山弟子们几乎要忘记漓山现在有东君了,多亏有叶星珲能提醒他们。
东君似乎对叶星珲格外关注。
东君所在的望舒殿很少有弟子去过,除了叶星珲跟叶书离。
叶星珲去望舒殿,多半是去挨打的。
叶书离去望舒殿,多半是去求情的。
漓山弟子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叶星珲是个刺头,调皮捣蛋、违规乱纪的事没有他不精通的,越长大越精通,是水镜台的常客,受过很多次罚,也去过很多次思过台。但这是在大师兄成为东君以前。
自大师兄成为东君以后,东君令出现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在水镜台——
“叶星珲,你可知错?”水镜台的长老看着跪在殿内的星珲,声音严厉。
星珲低头:“弟子知错,以后不敢了。”师兄你路上睡着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长老见他认错,也不再为难,同样的错他这是第三次了,上次他也说不敢,结果呢?依着三次不改的法度直接念了责罚,令执事带星珲下去受罚。
星珲起身跟着执事往偏殿走,边走边偷偷往门口瞄,师兄你再不来,我就死定了!
他们就要走到偏殿,正门口一名弟子突然疾步走过来,朝长老行了一礼,将手里玉符奉上:“东君吩咐,命少主去望舒殿跪着,他亲自责罚。”
星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长老看了一眼东君令,点点头,冲执事挥了挥手让他带星珲过来,又问道:“东君从鹿水回来了?”
弟子摇头:“还未到漓山,先传了令过来,说事不过三,对少主此番似乎有些动怒。”说罢,很是同情地看了星珲一眼。
毕竟星珲每一次去望舒殿,至少得呆十天半个月才出来,据传是养伤,东君打的。
星珲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一步三挪的过来,泪眼汪汪地看了一眼长老,欲言又止。
长老有些不忍,可也没法,只得叹了口气,让星珲跟着走了。
星珲低头耷脑地跟着,一路上碰见他的漓山弟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同情,可谁都不敢说什么,一路目送着星珲进了望舒殿。
带他过来的弟子将东君令送回,看着跪在殿内,低头等着挨打的星珲,悄声走过来,塞了盒治外伤用的碧玉膏给他,还是上好的。
星珲低声谢过,那弟子叹了口气,走了。
殿门一关,星珲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生龙活虎,熟门熟路地跑进后殿,找了张床,拿了两块点心,摸了几本无厘头话本子,躺床上去瘫着了。
楚珩回来的时候是两个时辰后了,星珲吃了饭,在榻上睡得正香。他路上收到叶书离传信,说星珲又犯了事,这回可能要被罚的很惨,书离先拿东君令捞星珲去了,让他没事快点回来。
于是楚珩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见着“很惨”的漓山少主吃饱喝足,睡得正香。
楚珩眯眼,第三次了是吧?死活不改,那就别怪他无情了。他去外头找了把红木戒尺,回来捏捏星珲的脸。
星珲迷迷蒙蒙被叫起来,见着楚珩,嘟囔了句:“师兄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
楚珩声音平淡:“刚刚,又犯同样的事了?上次你怎么说的?事不过三,我让你跪着,你在这睡着,胆子不小,嗯?”
星珲也不怵,抱着楚珩蹭蹭:“师兄你最好了,我知错了。”
楚珩不吃他这套,心想,知错?你这都第三回 了,要知错早改了。外面不都说你进望舒殿是挨打的么,看来真得动手打一次,才知道改。
他用戒尺轻轻敲敲星珲的头,神色冷凝,淡淡道:“跪下,伸手。”
星珲见他不像在说笑,是真生气了,不敢再撒娇,立刻下床来挨着床沿跪下,颤巍巍地伸出了双手,举过头顶。
楚珩拿那戒尺在星珲手上比了比,这还是星珲从小到大,楚珩第一回 作势要打他。楚珩抬起戒尺,星珲怕疼,吓得一闭眼,带着哭腔认错求饶:“师兄,我错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戒尺最终也没落下去。
楚珩是真的没打过他,星珲从小就跟他亲近,只有他真生气的时候才知道害怕,可即使害怕,认错求饶的时候也还是带着撒娇依赖,楚珩想,大概弟弟就是这样吧。
“就知道调皮捣蛋,长大了也不改,难道师兄每次都能去水镜台捞你吗?”
叶书离过来的时候,星珲跟楚珩正坐在榻上吃橘子,见他过来,星珲赶紧把最后一个橘子拿起来藏在怀里。
书离眼尖,当即不忿,直接把星珲按倒在床上,硬是从他怀里摸出最后一个橘子,嘴里念念有辞:“小白眼儿狼,你师兄我拿东君令救的你,橘子都不给我吃,下回不救了,思过台凉快去吧。”
星珲被他扯得衣裳散乱,气得坐起身来拉拉楚珩的袖子,指着书离:“快点儿罚他,他擅自动用东君令。”
书离闻言,笑眯眯地看着星珲,撸起袖子,走上前来就要捏星珲的脸,星珲忙往楚珩身后躲,拽着楚珩的衣服不撒手。
楚珩迫于无奈,只好给星珲求情。
这次,叶星珲和叶书离在望舒殿呆了足有一个月,外面是这么传的,少主屡教不改,二师兄纵容求情,东君怒不可遏,连着二师兄一起责打了。
……姬无月对此,没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写个星珲小几岁时候的日常向小番外~
第22章 归程
叶星珲早上起来出了房门,就见苏朗正在院中练剑。
剑起,气贯长虹,若蛟龙出广海,如雷霆收震怒;剑动,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一招一式,形健骨遒,端庄势整;剑落,云淡风轻,似闲花照春水,仿江海凝清光。
一人一剑,一动一静间,俱是风骨写意。
苏朗见星珲出来,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朝他走了过来:“起了?手给我看看,还疼不疼?”
昨夜涂了两回上好的碧玉膏,星珲手心已然消了肿,只还有些泛红,苏朗却还是不放心,又拉着他细细抹了一回药才作罢。
漓山多修内功道法,并不拘泥剑招剑式,因而剑术学的少些。
星珲这回在帝都武英殿,见同辈数得上名号的武者俱都剑术精湛,单论剑法,不少在他之上,他早就动了学上一学的心,方才见苏朗舞剑,此刻脑子里满是剑招,在心里走了一遍,有几招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便开口向苏朗求教:“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剑,第五式跟第十一式能不能再给我看一遍?”
苏朗见他好奇,自然不会藏私,笑着道:“不是什么有名的剑法,过来我再练给你看。”
二人走到院子里,苏朗又从第一式到第十二式给他练了一遍,方问道:“看明白了吗?”
星珲若有所思,抄起天地留白,作势就要舞一遍,苏朗刚给他涂了药,心里一直记挂着他的手,赶忙阻止:“不急在这一时,你手上还有伤呢,等过两天再教你。”
星珲哪里还愿意等,连连摇头,拔剑出鞘,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没事,不疼了。”
同样一套剑法,苏朗舞起来,流畅写意,行云流水,而星珲练起来更多的却是几分少年意气,朝气蓬勃。
晨光静静洒落,方寸小院里少年青锋出鞘,手中银光乍徐还疾,身形如游龙穿梭,动动静静俱收在苏朗眼底。
一套剑法舞下来,星珲前额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脸上浮现几抹红霞,收剑回望,苏朗回过神来,冲星珲点点头:“不错,很得剑法要领,只第七式略有些不对。”
话毕,苏朗直接走过去握住星珲拿剑的手,一招一式,带着他走了一遍第七式。他边带边讲,清浅的呼吸扫在星珲脖颈间,有些痒。
学武修行之人形体灵敏,苏朗的手温热有力,指腹掌心有常使刀剑的人特有的薄茧,握着星珲的手动起来的时候,薄茧偶尔会摩挲到他的手背,星珲的手不知不觉就烫了起来,十指连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也开始慢慢变了。
他们在潋滟城留了大半个月,苏朗带星珲在澜江好好游玩了一旬,等待清和长公主处理好公主府的一切事宜。
期间姜家主母袁氏、驸马姜承安多次求见公主,但却一次也没见到。
七年来受的种种委屈,一朝间全释放了出来,清和长公主是铁了心要和姜氏决裂。
姜家人这下慌了,姜承安终于想起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嫡子,于是拿儿子作筏子,借着要见景行的名头来了公主府好几次,称景行是姜氏嫡孙,就算公主要回帝都,总不能将景行也带走,好好地大闹了一回公主府,最终却被苏朗一句天子口谕给堵了回去,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终于消停了。
到了四月二十,公主府正门大开,摆了长公主仪仗,恭迎清和岁安长公主回帝都省亲祭母。
公主头带金凤镂花如意冠,身着一袭白碾光绢珍珠描金绣裙,雍容端庄,华贵雅致,站在正厅前,却并不急着走,只命掌事奶娘将景行先带到马车上。
见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公主抚了抚手上的赤金翡翠嵌珠护甲,嘴角扯起一道极为冷淡的笑容,淡淡道:“传杖。”
周围侍候的侍女太监心骤然一提,早年公主式微,他们当中自然有人早被姜家收买,这七年来背主之事做了不少。
清和只抬眼淡淡扫了一圈周边的人,那些个私下卖主的此刻俱都颤颤兢兢。
但听公主嗤笑一声,眼睛最终停在了大承奉张昴身上,开门见山,似笑非笑:“我在潋滟城这七年,大承奉侍奉我很是尽心。潋滟城风光好,今日清和有样东西要赏给大承奉。”
张昴自知这些年做了什么,此刻被公主点了名,自然心慌,只是面上还强装镇定:“臣奉太后懿旨,侍奉公主是份内之事,万不敢向公主讨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