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50)
下一瞬,原箫寒手腕高抬,剑指在虚空叠划几笔,时拂天风沉势猛转,剑锋向着正面那堵墙疾斩。
阮霰的刀与原箫寒的剑在同一时击向同一处,刀芒剑光炸起,如若狂风扫动落叶,转瞬将立于此间境年不朽的宫殿破出巨大豁口。
原箫寒收剑,而阮霰,手中刀刀身已是碎尽。
“霰霰你……”原箫寒疑惑望来。
“先走。”阮霰面不改色,落到原箫寒身旁,丢掉手中废掉的刀柄,拉住这人,在飞来的一鼎香炉上一踩,借力从那豁口跃出。
这个空档,阮霰又从鸿蒙戒里取出一把刀握在手上。原箫寒稍微注意了一下,发现这把刀与方才两把,款式样式长度刀刃弯度俱是一般模样。
“霰霰,你的刀不会是一次买一打的那种吧?”原箫寒有些震惊。
“不是。”阮霰道。
言语之间,两人已找到落地的地方,阮霰松开手,和原箫寒拉远距离。
原箫寒不屈不挠挤过来,又道:“但质量未免太差了些。”
阮霰:“我习惯一次买一捆。”
“阮家连把刀都不给你?”原箫寒翻了个白眼,接着故作姿态,将手一挥,“出去后,我替你寻两把好刀。”
“不必。”阮霰言辞依旧简短。
原箫寒再度摆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为你着想是应当的。”
阮霰:“……”
方才的宫殿被他们甩在远处,但宫殿之间位置不断变换,倏尔又换到近前,原箫寒把罗盘拿出来,指针懵圈转个不停。
原箫寒又把罗盘塞回去,发现阮霰正偏头看他,于是笑了一下,继续方才的话题,“从前你是刺客,刀太出名,容易暴露身份。但现在你已不为阮家和陈国皇室做事,便不必再顾忌这个……”
阮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收回目光,淡淡道:“再好的刀,到了我手上,都是这般下场。”
原箫寒有理有据反驳:“之前你与我、与镜云生、与雾非欢等人过招,都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因为我神魂不全,使不出全力。”阮霰道。
“我们还没寻到永无之灯,你现在也神魂不全,那为何刀碎了?”原箫寒反问。
阮霰:“……”
他选择不回答。
原箫寒不动声色望定阮霰,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寻找出答案,片刻后,他开口:“是因为你动用了体内的另一股力量?我方才有所感觉,你双刀挥出的气息,同之前你给我渡来的那一口是一样的。”
阮霰蹙眉。
原箫寒一叹:“霰霰你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我就只好瞎猜。你先前已经透露,这力量与寒露天有关,那么我是否可以推测,你的力量,来源于寒露天,或者与它同源?”
此言一出,阮霰彻底沉默,他撩起眼皮,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望定原箫寒。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站定于此许久,周遭宫殿数度变化方位,原箫寒以余光注意着,渐渐分析出规律。他正要说,但阮霰抢先一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原箫寒问。
阮霰面无表情抬起刀,刀尖直指原箫寒心口:“知道太多的人,下场通常不太好。”
见此,原箫寒却是一笑,旋即以迅雷不及之势卸了阮霰手上长刀,五指强行嵌入他的五指,另一只手死死揽住那截细窄腰身,鼻尖抵住他鼻尖,唇轻擦过他的唇,半眯起眼问:“霰霰,你要灭口?”
第五十二章 心照不宣
杀意实则仅有一瞬, 在刀尖挑起、指向原箫寒心口那刻, 便已消失殆尽, 但阮霰没收刀。
收刀代表着露怯或是妥协,阮霰不觉得自己怯了, 也不认为自己该妥协。
尚存心间的是一种复杂情绪, 便也是因为这份复杂, 让他没有反抗原箫寒的动作,仅在对方的唇凑过来时, 将脑袋往旁偏了一下。
柔软的唇擦着脸颊过去, 阮霰低垂眼眸, 将情绪悉数藏在长睫之后。但很快, 他的脸被原箫寒捏住下颌扳回去。
“霰霰,看着我,回答我。”原箫寒道, 弥漫幽色的眼眸盯紧阮霰,声音沉沉,手寸寸抬高,逼迫他仰起头来。
阮霰撩起眼皮, 定定回视原箫寒, 但没开口。他看得出, 眼前这个人有些生气。
这是一个在他无意识拔刀相向时不会闪躲, 在他有意出刀后不进行反击、只是抱住他生气的人。察觉到这一点, 阮霰忽感心脏处酸了一下。
“方才真的打算杀了我?”这时候, 原箫寒又一次开口, “嗯?霰霰?”
言语间,他一点点逼近阮霰,当脸再度贴上来阮霰面颊时,阮霰往后仰了下脖子。
白衣人轻蹙着眉心,终于低声给出回答:“若我真的要杀你,根本不会对你说话。更不会留给你机会,让你对我做出这般举动。”
“但你对我拔刀。”原箫寒不满轻哼,气消了些,不过仍环着阮霰的腰不放。
阮霰眼睫微颤,蹙着眉,极轻地叹了一声。原箫寒有所感,当即追寻着这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望过去,可阮霰已经恢复神情。
接着,阮霰从原箫寒怀中退出去,再度从鸿蒙戒取出一把刀。
偏转刀锋的同时,垂着眼缓缓道出一句:
“因为对你而言,‘寒露天’这三个字,只是一把刀而已。但对我来说……”
阮霰隐去了后半部分。
对他而言,“寒露天”这三个字,意义是多重的。它残存的神力,为阮霰带来了一具不死不灭的躯壳,带来了不可计数的失去,带来了无止境的追杀与囚困。
在镜湖底下的那些岁月里,想死却无法死去,阮霰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残余的神力替自己修复千疮百孔的躯壳,等待被打散的三魂聚齐,等待有朝一日,向阮家亮出复仇的刀刃。
“以后我尽量控制住,不对你拔刀。”
这话是背对原箫寒说的,声音很轻、情绪很淡,但还是叫原箫寒听出些微转折。不过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阮霰话锋一转:“这些宫殿的变化,与北斗七星有所联系。”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原箫寒亦不多问,抿唇过后微叹一声,“对不起。”
阮霰背影有一瞬僵硬,“这话不该你来说。”
“霰霰,就算你拿刀对着我,我也会过来抱住你。”
说完原箫寒掏出罗盘,接上方才的话题:“与北斗七星有关这一点,我之前也察觉到了。既然如此,只要我们和这些宫殿一起顺着七星变化规律改变方位,罗盘便能给出正确的指示。”
阮霰垂眼一“嗯”。
原箫寒在他身后弯起眼,“霰霰,我记得你曾使过一种步法,是七星步法。”
“嗯。”阮霰点点头,然后又说了声“好”。
心照不宣。
北斗七星,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出现在不同时节、不同时间、不同方位。岚光岛上宫殿共七座,便是凭此排列、依此变换。
阮霰话音落地,当即执刀而出。
原箫寒将罗盘抛给他。
抬手接住那瞬,刀光在昏黑的深海之底亮起,照得翻飞白衣素净如雾。银发翩散间,阮霰提刀游走,如在跳一支轻灵飘渺的舞。
他面上表情极淡,眉宇间如同凝着霜,偏就是这份冷淡,胜却人间千万种颜色。
原箫寒站在不远处,忽然记起在入岛之前,有人塞了一包留影石到他怀中。他想了想,做贼似的取出其中一枚,开始记录此时此刻阮霰的身影。
以七星步法追上寻着七星变化轨迹置换方位的七座宫殿,从而制造出一种相对的静止,让罗盘不再混乱,寻出永无之灯的下落。这样的方法,说起来轻巧,但做起来并不容易。
岚光岛这个地方限制元力,单凭凡俗之力,要跟上这些宫殿诡谲多变的速度,很是困难,更何况在使出七星步法的同时,还要分心去看罗盘指针向着的方位。
阮霰走完一圈,发现不行之后,立时停下脚步。
他偏头望向原箫寒,后者飞速收起留影石。就是此刻,原箫寒脑中灵光一闪,当即轻咳一声,严肃正经地开口道:“霰霰,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阮霰边收刀边问。
“以灵石驱动飞行法器,让飞行法器跟着这些宫殿走,速度定能跟上。”原箫寒弯起眼睛。
先是一愣,而后阮霰眼底闪过些许赞赏。
原箫寒故作谦虚一拱手,取出飞行法器,踩上去后以灵石驱动,来到阮霰面前,朝他伸出手。阮霰眉梢轻挑,绕过这只爪子,一步踏上飞行法器。
这是一个外形类船的飞行法器,又名“云舟”,可容四五人同时搭乘。阮霰径直走去舟头,提醒了原箫寒一句后,操纵云舟以七星步法高速前行。
他以其中一座宫殿作为参照,与之同进同退,待调整成相同速度时,罗盘上指针终于不那么懵圈了,但与此同时,七座宫殿的速度陡然一慢。
阮霰不得不减缓速度。
“这些混账玩意儿还很聪明。”原箫寒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过来。”阮霰沉眉道,“永无之灯只有一盏,那么位置只能是一处,你注意罗盘,确定它正常运转时指针所指方位后,便拉着我过去。”
原箫寒低声道“好”,接着光明正大伸出手,缠住阮霰的腰,把他抱了个满怀。
阮霰面无表情:“……喂!”
“我怕来不及。”原箫寒说得理直气壮。
云舟忽快忽慢忽上忽下颠簸,灵力消耗极快,原箫寒第三次往凹槽里续上一把灵石。每一次,都至少四五十块,俱是品质极佳的上品。阮霰晃了下神,想起阿七先前说鸣剑山庄财大气粗的话。
便是在这时,原箫寒唤了声阮霰的名字,他已经探明了永无之灯在哪座宫殿。
“走了。”话毕,伸手覆上阮霰放在云舟操作台上的手,调转飞行法器前行方向,朝着七座宫殿其中之一冲去。
这一次入殿,原箫寒不如第一次虔诚,直接以灵石开路,配合时拂天风掀翻殿门。入得殿内,他带着阮霰跃出云舟,为了避免先前盛放鲛人泪的法器之遭遇,干脆利落祭出一道防御符纸。
但料想中的气劲并未袭来,迎接他们的,是一股漩涡般的激流。
漩涡自他们脚下起,眨眼便席卷整个宫殿。
这里的确是存放各类法器宝物的宫殿无疑,四处皆是箱子,还有数个多宝阁,现如今,这些东西皆随水流疯狂转动。
海底本就昏暗无光,阮霰和原箫寒凭借修行者绝佳的目力,才堪堪能看清一些东西,可当下时分,水流疯狂涌动,一股一股地从眼前砸过,致使视线极其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