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29)
生母亚斯赛拉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洗尘节时,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最后一次的见面,哪怕已经过去数载,乌斯曼依然历历在目。
母亲穿着一袭极其朴素的束腰白裙,眉心链坠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圣火钻,和珠宝满身的众妃子相比,母亲何其低调,但依然是艳冠群芳,受人瞩目。
“哼,在这装什么圣洁女先知,还不是被君上……”污浊的话语伴随着讥笑,老老少少的妃子们在敌视亚斯赛拉这一点上,极为统一。
“母亲大人……”乌斯曼在众人或好奇或嘲笑的目光中走向她,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叫了,这声母亲大人还带点颤音。
“乌斯曼。”亚斯赛拉望着这个她费尽血气才生下来的孩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殿下。”
一声“殿下”疏离了二人的母子关系,乌斯曼望着她,一时无言。
一旁的侍女向乌斯曼送来一篮树莓做的宫中御点,乌斯曼看了一眼点心,母亲便行礼,告退了。
乌斯曼看着母亲离去,并未做挽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母亲不过来露个脸罢了,她总是行色匆匆地来,又急急忙忙的回她的祭祀塔。
乌斯曼才拿起篮里的点心,就听到一声充满喜悦之情的:“丹尔曼!”
母亲遇见了王兄,他的容貌不像自己这般“神圣”,黑发绿眸,即像母亲也像父王。
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分开着长大,哪怕有着极其酷似,仿若孪生子一样的五官,但这关系却是形同陌路。
看着母亲伸手抚着王兄的脸,关切地说着:“你怎么瘦了些。”
乌斯曼手指一收,那捏着的点心便碎了,夹杂着树莓的碎渣掉落在地上,不知哪位妃子养的一只宠物犬窜了过来,舌头一卷便吃了。
乌斯曼仍盯着母亲和王兄,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说着母子间才会有的悄悄话。
“呜呜呜!”通体灰毛的狮子狗忽然猛甩脑袋,把脖子里的银铃铛晃得叮当乱响。
“吉吉!”一位新晋的、年轻又貌美的妃子冲了过来,抱起地上不断抽搐的爱犬,却见它口吐鲜血,两眼上翻,已然毙命!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妃子哭得花容失色,乌斯曼当即明白过来,这点心有毒!
那送点心来的侍女更是吓得是瘫软在地,都失禁了。
把有毒的点心端给王子殿下,她哪怕不是凶手,也是那倒霉的替罪羊。
说起来,西凉国从没有早早立下王储一说,且不论男女皆可继承王位,于是乎每一位王子、公主只要不是生母的地位太过卑微,都有机会继承帝位。
而历代西凉王的嫔妾少则十数,多则近千,这王子和公主的数目堪比天上繁星,多到数不过来。
可是千百年下来,西凉王族的人丁远不如大燕兴盛。
究其原因,就在这人人都可以做一国之君的律法上。这夺嫡之争何其惨烈,手足相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无人觉得不妥。那些不愿争抢皇位的王子和公主反而会被百姓嫌弃。
因为依照西凉强者为王的民风传统,能赢到最后的王子(公主)才是真正的王者。
而每当胜利者登基为帝时,就会斩杀许多同胞以绝后患。
乌斯曼因为拥有“神貌”被民间盛传是下一届的帝王,他身上所聚集的仇视也是所有同胞手足中最多的。
他才十二岁,这带毒的东西就不知收到过多少回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毒。
“是因为母亲吗……”乌斯曼暗想,往日里的自己可不会这么大意,随便吃侍女端来的点心。
是因为被突然出现的母亲分神了,所以他才会上当的吧,下毒的人可真了解他。
“这小狗是被毒死的吧?”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着,带着看戏的心情,“是要毒害乌斯曼殿下吗?”
“太过分了!应该禀报给陛下知道!”还有人假装在义愤填膺。
说白了,是想把事情闹大。
可凶手既然能选在这里下手,就不怕被捅到陛下跟前。再说陛下只会认为乌斯曼无用,连点心有没有毒都分辨不了。
对乌斯曼来说,即便不用父王做主,他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因为在众人纷纷说着有人要毒杀他的时候,只有王兄拉着母亲的手匆匆离去……
第29章 霜牙
“说起来, 也真是好笑。”乌斯曼抬头看着玉石神像, 自嘲似的道, “自本王出生起,因为这副‘好皮囊’,招致无数同父异母的仇家, 可这当中最想置我于死地的却是与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丹尔曼……”
乌斯曼的自言自语在寂静的墓室中飘散开去,无人可以回应他。
“母亲大人。”
乌斯曼更近一步, 脚尖几乎碰触到光滑如镜的水池, “您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何一见到我就避之不及?还有……您临终前说的那一声‘对不起’, 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愧疚从未疼惜过我吗?还是在后悔……让我出生?”
神像依旧屏息伫立,没给乌斯曼半点回音。
乌斯曼知道母亲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谜题, 而只有王兄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乌斯曼敛住脸上黯然的神色,望向来者。
“陛下,长老祭司在等候您。”
“知道了。”乌斯曼颔首, 在哈里戈的陪同下,前往最高层的“占卜殿”。
东方如箭般射出的几道红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夜幕,幕布下的一切都渐渐染红了。
长老祭司白木法透过雕刻着八十八座星云图的巨大轩窗, 眺望这火红的云曦, 喟叹道:“滴雨未下,接连干燥三个月, 这土地上的沙尘已经累得这般深,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沙暴会带走多少人命呢。”
“那会导致西凉亡国吗?”乌斯曼在薄薄的一层沙池中踱步, 开玩笑般的问着。
整座占卜殿内都铺着纯白细沙,这些沙子就像贝壳粉做的那样会闪闪发光。
在萤白细沙的细沙中间绘制着一副巨大又古老的五行图,包含金、木、水、火、土。
每一道元素都由一颗雕刻成头骨的水晶球做代表,水晶头骨下衬有白玉基座,基座带水,宝石像被水流拱在半空,哗哗水流声宛若天音。
在五行图正中有个比水晶头颅还要大上两倍的黑曜石球体,上面立着一只巨大的利嘴乌鸦,它代表着“亡灵”。
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占卜推演之术,例如大燕有古钱币、龟甲甚至是茶叶,西凉则是通过“灵占”。
西凉祭司深信万物皆有其“灵”,金木水火土是元素,元素的强大力量来自于“灵”。
这种通过世间万物的灵体来占卜未来、趋利避害的方法,比西凉国的历史都要久得多,没人能说得清到底从何年代而起,最老的一份灵体占卜记载是在六千年前。
乌斯曼会这么清楚,一则祭司塔和母亲关系太深,他不得不去了解。二则身为帝君,必须了解神权对他统治的影响。
乌斯曼可不想做祭司塔的传声筒,就好比他的母亲一样,一辈子都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亡国倒不至于。”白木法已经八十高龄,可是他的脸上皱纹并不多,皮肤也很白皙,与那四旬左右的人没什么差别,只是他那双深蓝的眼睛里时不时会透出长者特有的光亮。
那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的眼神,真是又拽又精。
乌斯曼曾好奇于白木法驻颜有术,白木法说因为他有向亡灵借命,苟活着守护西凉,还时常把西凉积攒着整片西域的智慧,不能让它消亡等等话挂在嘴边。
白木法最忧心的是近年来沙尘暴愈演愈烈,而被沙尘一夜掩埋的古城在西域大地上还少吗?
但乌斯曼认为今非昔比,和那些先祖那极其原始又微小的古城池相比,西凉国已经拥有成熟的建造工艺和贸易渠道,还发展了石漆,一场沙尘暴不足以覆灭西凉。
反倒是操控着所谓“万物之灵”,并且能够引导舆论所向的祭司塔,才是西凉真正的隐患。
当然,乌斯曼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白木法,白木法也说他能算万物命理,唯独算不了“圣域昭雪”承袭者——即西凉国君乌斯曼的命理,他的命属于天命。
“白木法,您老人家可还记得,本王尚且年幼之时,您与本王打过一个赌?”乌斯曼不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问道,“您当初说大燕的国运比西凉差,已有衰败之相,不出五年必有大乱,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王看大燕皇帝活得好好的不说,还有一统天下之势?”
“陛下,老夫不敢忘记当初说过的话,也记得与您打过赌,只是……”白木法蹙眉
道,“老夫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青鹿国的护国秘法《无双剑诀》,会在大燕得以传承。”
“《无双剑诀》是什么东西?”乌斯曼眉头一挑,白木法不是轻易推诿之人,能让他提到的必然是宝贝。
“这《无双剑诀》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剑谱,为青鹿国代代相传的护国法宝,它除去本身拥有一套神魔难挡的犀利剑法外,还是运道极好之物,可以逆天改命。而自青鹿灭国后,这剑诀就不知所踪,老夫当时猜想这剑诀应当是被毁了,所以青鹿国运一落千丈,后来老夫见原本国运应该衰败的大燕得以起死回生,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世间竟有如此玄乎的东西?”乌斯曼表示怀疑,“一个国家的运道怎么可能靠一本剑谱改写?”
“陛下有所不知,自老夫发现大燕运势如时来运转,锐不可当,便派人去大燕仔细查探,”白木法丝毫不掩饰自己拥有暗探组织,往下说道,“原来青鹿国公主在成为大燕后妃时,就把国宝《无双剑诀》偷偷带到大燕,难怪青鹿亡得如此之快,然后青鹿公主把这本剑诀赠与儿子淳于煌夜,这淳于煌夜还把剑诀教给他一手栽培的将军柯卫卿,这两人便是大燕改运的契机。”
“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才来告诉本王?”乌斯曼瞪他一眼,极不爽道,“如今大燕的皇帝是淳于爱卿了,你难道不知最近大燕换皇帝了吗?”
“老夫知晓,先前未有告诉陛下,是因为……陛下那会儿也忙着一些事,”白木法指乌斯曼忙于争夺帝位,然后道,“淳于煌夜和柯卫卿这两人的星象可以说日月合入璧,五星如连珠,这所向披靡的气势是任何人都撬动不了的,尤其柯卫卿还是巫雀族之族长,远古之族遗留到现今的可不多了,绝对是很难对付的人。”
白木法没有告诉乌斯曼,其实他的母亲是神女先知的直系后代,在上古属于半人半仙,只是她的母亲没能生下女儿,这神女先知一脉到她那一代算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