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缘(153)
气氛一下子寂静,两人四目相对,相互不肯退让。
最后子桑璧打破了沉默:“你带不走他的,外边全是我的人。你什么都办不到,就算你带走他了,能给他一块好的墓地吗?能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吗?”
子修看着子桑璧的目光愈发凶狠:“我一定要带走他。”
子桑璧露出一丝冷笑,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涌进来了一堆人。他们一些人死死抓住子修,任凭他挣扎反抗都丝毫不松手。另一些人护着子桑璧,而子桑璧缓步朝子桑予走去,把他抱了起来。
“你放下他!”子修不断挣扎着,发出嘶吼,“阿予是我的!我的!”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大步朝前走着,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很久之后,那押着子修的几人才把他放开了,其中一人还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井井有序地走出了屋子。
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这雨像是不能停了。子修从呆愣中抽离出来,扒拉开几人,朝子桑璧离开的方向追去。凭什么……凭什么都怪在他身上呢?他别无所求,就只是想要阿予罢了!
只是偏偏天意弄人,造化、命运,都是些残酷无情的东西。
子修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子桑璧的马车,他浑身湿透,踢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地上积起了水,子修摔得狠了,手掌擦破,浑身疼痛。
他忽然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曲起手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肘里,嚎啕痛哭起来。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一并划过子修的面颊。
周围人来人往,都纷纷侧目。但没有人敢上前,子修甚至听见有人说:“这不是前几天那个疯子吗?”
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雨势忽然减小了,他感受到有人停在了自己面前。
子修费尽力气仰起头,朦胧之间看到了圆悟大师的样子。自己还真是……子修这一想法还没想完,就晕过去了。
等到子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意识都不清醒。
周围是熟悉的环境,他真的又回到了云海。自己走了一遭,再回到这里时竟然有种别样的欢喜。
他这一动,就把趴在床边睡着的小师弟给惊醒了。小师弟揉着眼睛撑起身子:“大师兄,你醒了?你等着,我去叫师父!”
“不……”子修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嗓音沙哑,“咳咳咳……”
小师弟只听见了子修的咳嗽,还扭头安抚他:“大师兄你好好躺着罢,我马上就去把师父叫来了!”小孩子还带着一身活力,两下就蹿出门去了。
子修本想偷偷走掉,但身子实在乏力,连坐都没法坐起来。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现在应该是云海的练功时间,子修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大家整齐的呼声。
周围很安静,子修意识清醒地发呆,他什么也没有想,前尘往事也好、空渺的未来也好,纷纷都散去了,只剩下心底暂时的宁和。
很快圆悟大师就来了,那小师弟应该是被打发走了,屋子里只有沉默相对的两人。
圆悟大师说:“有些人不必历经万事,便凭着颗七窍玲珑心看破万物。有些人历经万事,却还是深陷红尘中。子修,你可知错?”
子修闭上眼,清泪划过脸庞,温意很快就散尽了。他说:“知错。”
错在自己不自量力,错在自己妄想和命运抗争。如果还能从头来一次,自己一定会守住清规,用一辈子来修那人的平安顺遂。
“你可愿皈依佛门?”
“愿。”
圆悟大师的关门弟子又回到了云海,不论江湖中怎么样个热闹法,云海里却照样平静安宁。圆悟大师很快就给子修安排了剃度仪式,子修还有一段时间的准备时间。
这是圆悟大师那日最后对他说的话……入佛门要心怀虔诚,愿你此番想清楚,若是再还俗,不论云海还是别处,都不会收留你了。
子修不知道自己的虔诚是不是足够,但他也不会再还俗了。尘世间再无眷恋,自己孑然一身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还是趁这段时间出了云海,去了当初他和子桑予买下房子的江南小镇。他把房子给卖了,找了块儿依山傍水的宝地,亲手挖出了一个坟墓,把自己和子桑予的一些杂物一并埋了进去。
红尘万丈,轰然倒塌,连尘埃都没有溅起。不必道别,反正日后也定成云烟。
当内心空无一物的时候,日子就过得异常缓慢,但日复一日,就像流水一样转眼就流逝了。人生几十年,好像没有什么盼头,但还是凑活着过了。
云海之中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圆悟大师圆寂了,住持的位置交给了子修。子修也别无它事,也就统筹云海中大事小事,读书念经,基本都泡在禅房之中。
后来他还发现了一本武功秘籍,一闭关就是一年,冲破了自己的关隘,跻身于江湖高手之列。这份惊喜来得太晚太晚,晚到了子修已经没有力气欢喜和悲伤。
他连出去讲佛都很少,唯有一次应了京城伯卿先生的约,去学堂给孩子们论经。又是一年深冬,京城下着鹅毛大雪,子修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善心一发便带回了云海。
他给小孩取名叫慧空,但愿他聪慧又无负担。从前他都不苟言笑,直到慧空到了后,他的笑才多了起来。
这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忽闪忽闪的。子修偏爱他,总觉得他像什么人。
可是回忆太沉重,子修没有力气把掩盖的厚重灰尘给扫开。于是日子还是这样平淡地流淌着,当年那个为爱还俗的傻和尚,那个为爱背弃家庭的傻少爷,都成了久远时光里昏黄的一帧,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算了。
二十.追寻
最后久鬼还是被北渊给赶走了,但他那句话却始终梗着北渊心里。
恳请阁主对程姑娘好一些。
北渊何曾不想对程念钥好一些,但是自己的存在对程念钥而言就是致命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拖累程念钥一辈子呢?
北渊心情十分复杂地想出去走走,久北阁的秋季依然不多雨,但瑟瑟秋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面颊生疼。
近来气温骤降,北渊把精力都用在控制内力上,抵抗力下降了不少,竟然有了点儿受风寒的迹象。于是他拿起了挂在一旁的大氅穿上了,这才走出门。
以前和程念钥漫步的时候,四处都还是绿草青葱,现在望去却很是萧瑟。北渊前半生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能有那么大的羁绊,现在知道了,自己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斩断。
不过北渊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坚定下来,程念钥出事的消息就传回了久北阁。
他面上虽然对程念钥不闻不问,可是暗地里却安排了不少人跟随着她的踪迹。只是云海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程念钥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
这次传回来的消息也有些语焉不详,禀报的人只见着了受重伤的鬼毒仙,而鬼毒仙什么都没说明白就晕了过去,来人也只敢匆匆回到久北阁报信。
“鬼毒仙说了什么?”北渊冷着脸,内力又开始涌动。
来人赶路匆忙,此时还有些气喘吁吁,被北渊吓得结巴起来:“说,说说说,让您速去云海。”
鬼毒仙是最心疼程念钥的,他出来时竟没有见着程念钥,还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最不受待见的自己身上……看来程念钥现在凶多吉少了。
北渊淡漠地说了句:“起来吧。”他说着转身就朝外走,现在他的状态还算稳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只是从久北阁赶到云海实在是有些距离,北渊没有办法不运用内力。他不分昼夜地赶了两天,正值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很快就密封住了天空。
往回走有一个小客栈,如果自己歇息一晚,可能会避过这场大雨。但秋雨连绵,指不定明天还会接着下,北渊一咬牙,夹紧马肚接着朝前赶。
按照现在的距离看来,他明天午时前就能赶到云海了。
秋季的雨来得猛烈,寒风肆虐,瓢泼雨水瞬间把北渊淋了个透,泛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北渊体虚,内力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一时间冷热交替,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他强打着精神,脑子里全是程念钥的脸,她的嗔笑怒骂,都美艳得动人。迷迷糊糊之中,北渊赶路的速度竟然快了不少,第二天雨刚停的时候,北渊恰巧赶到了云海。
云海脚下有接应他的久北阁的人,他们一见着北渊就迎了过来:“阁主。”
北渊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亏得旁边人搀扶,才稳住身子说:“找到程姑娘了吗?”
“属下无能,目前还没找到程姑娘的踪迹。”说话的人把脑袋垂得极低,北渊的精神有些恍惚,盯着他的发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就往前走:“我去找她,一个人跟着我,别人原地待命。”
搀扶北渊那人触到了北渊滚烫的皮肤,皱着眉开口:“阁主你……”
北渊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就你跟我去。”
云海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因为外人想进云海都得穿过一片云雾。北渊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云海这神奇之处,这云雾会封闭人的五感,一般进去的人穿梭半天,然后又把自己给绕出去了。
但道听途说始终比不上切身感受,北渊一脚踏入云雾中才发现其中的玄妙。
他入眼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感官都迟钝了。北渊伸手抓住一旁手下的手腕,低声说:“跟着我走。”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走出去,但云雾很容易受风向的影响。北渊他们的入口是个迎风口,他只需要顺着云雾涌动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但是雨才停下,根本就没有什么风。北渊几乎走两步就要停一下,感受半天才会接着往下走。
被北渊拽着的那名手下一开手还摸不着头脑,明白后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气就影响了北渊。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云雾才明亮了一些。到这里已经感受不到风了,北渊松开了手下:“你拽住我的衣服,跟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