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染相思(43)
虽然自觉理直气壮,但乔相思并不想真被阿染发现自己趁他不在乱翻东西,便纵身跃进柜台内捡拾散落在地上的字条,起身时扶了一把柜台,却觉指尖下凹凸不平,轻轻一抹,原来这木质的台面内侧,用并不好看的字,工工整整刻着“相思”二字。
刻字的人大概读书不多,平日甚少写字,笔画中透露出一种生疏。可这两个字,却仿佛被描摹了无数遍,刻得极深,哪怕闭着眼睛用手一摸,都能轻而易举辨认出字形。
乔相思想到阿染平时没生意的时候就趴在柜台上,时而偷望自己,时而低垂着脑袋,那时想必就是在刻这两个字,不禁得意一笑。
这小子真会口是心非,还学会欲拒还迎了。只是这手段似乎有些不怎么高明,把字刻得这样隐蔽,若非机缘巧合却无可能发现。看来这小笨蛋,确实不懂吊人胃口的精髓。
乔相思越想越得意,手指也一遍遍摸着那两个字。有一次幅度大了些,碰到旁边,好像也刻着字,乔相思脸色便阴沉下来,丝毫不顾及形象,直接趴到那处仔细查看。
第一个字是“孟”。
乔相思脸色更沉三分,手指微微带了点内力,指甲轻而易举没入木头。
第二个字是“少”。
乔相思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个名字抹去。
第三个字……让乔相思颇费了一番工夫。他研究许久,才判断出这应该是个油壶,大概取“游”字谐音,阿染不会写这个字,便以此代替。
“孟少油”……“少游”……“少油”?这不是阿染做菜的精髓吗?这小子小气惯了,炒个菜根本不舍得放油。乔相思恍然大悟,继而开始胡想,原来阿染喜欢孟少游,是出于这个缘故!
这样一想,原本压在心头的酸涩之意略去了些。乔相思又仔细一看,发现“孟少油”这三个字,并没有自己的“相思”工整,刻得也不怎么深,自觉扳回一城。堂堂乔大少爷,竟然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得意起来,甚至比用武功打败了孟少游还要骄傲。
既如此,就留着吧。正因为有对比,才能显得出自己的可贵。
相思一边整理好账本,一边在心里想,自己有必要教阿染学学怎么写字。不然,等他日两人成亲,阿染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那么丑,往同心联里写名字的时候,自己岂不是很丢脸--乔家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新人成亲时,需将彼此姓名写入同心联,报给先祖,请祖先魂灵保佑新人永结同心--乔相思肯定会把阿染的名字写得异常漂亮,但阿染就不一定了。
收拾好账本,乔相思便没事人似地坐回原处。不一时,阿染提着牛肉匆匆回转,给乔相思加餐。
乔相思略尝了尝,只觉牛肉腥臊扑鼻,不能入口,就皱着眉放下筷子。
“难吃。”他直言不讳。
“挺好吃的呀。”阿染道,“比我做的菜好吃多了。”
“那你吃这个,把你做的给我。”
阿染苦笑:“你真是……”他此时已经走回柜台后,愣了愣,问乔相思:“你方才动我的账本了?”
乔相思心中一虚,想要隐瞒,然而自己的诺言已经许下,便道:“就随便看了看。”
阿染道:“这是我记的欠你的账,你放心,我记得可清楚了。”
“我又不是在意这个……”乔相思嘟囔,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动过你的账本?我明明放得跟之前一样啊。”
“不一样。”阿染道,“比原先放的靠左了一点。我有标记的。”
所谓“标记”,一定是“相思”那两个字了。乔相思心道,口中忍不住调侃:“就你这点东西,还弄得这么小心,有必要吗?”
“不是小心,只是为了方便。”阿染喃喃道,“如此一来,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也知道东西该放在哪里,不会拿错。”
乔相思哈哈大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拿错?”
阿染一只手隐在柜台后方,抬头朝乔相思笑了笑:“是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即日启程
夜色深沉,阿染点燃灯盏。乔相思依然端坐桌前,未见离去之意。
两人都没说话,阿染就继续美滋滋算着今日入账的铜钱。可或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趴在账本上算了会儿,阿染便觉双目酸胀,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揉一揉眼睛。
乔相思见状,便问:“眼睛不舒服?”
阿染摇头道:“是困了。”
他以为如此说,乔相思便该识趣地告别。不料乔相思起身道:“正好我家今天炖了补品,最是解困消乏,我去端来给你。”
阿染忙道:“今天也晚了,不如--”
“嗯,你喝完就快点睡。”乔相思一点都不听阿染说话,自顾自说完,便运起轻功,一眨眼就返回家中。
这时家人来报,孟少游寄来一封信。乔相思虽还记恨着阿染写他名字,却又担心是什么急事,忙展信一观。
这一看,却是令他喜上眉梢。孟少游寥寥数语,说的是两件天大的好事,
原来那日两人分别,乔相思南下寻找阿染,孟少游则北上前往未婚妻林婉家,定下了两人婚期。乔相思一算,今日距孟少游大婚还有月余,路上大约要花十来天,再加上准备贺礼,时间十分充裕。此为其一。
第二件好事,则是孟少游说日前寻访到的那位专治眼疾的神医,此时正在他府上做客。
乔相思一看,便知这是孟少游让自己邀请阿染同去。他将随信寄来的请柬取出,果见上面写着阿染的名字,不由暗自撇嘴。
明明是一家人,哪有写两封请柬的道理,显得多生分呀。
不过话说回来,孟少游成亲,也必然会将请柬送到乔家。大约过几日,家里就会来信叮嘱。
乔相思的母亲与孟少游的母亲是手帕交,闺中姐妹情深,只是俩人先后远嫁,此后悠悠岁月难以相聚,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好好聚上一次。乔相思估计,娘亲一接到信就会催着爹动身,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走得太晚。
更重要的是,既然知道孟府有良医,为了阿染的眼睛,也为了自己放心,自然是走得越早越好。
主意打定,乔相思提着今早特意叮嘱家人炖上的补品,又晃悠回阿染的面馆。
阿染此时正在打呵欠。
他的眼睛圆溜溜的,睁大了认真看人时总有种无辜的稚气。此时半眯着眼,眼角因倦意稍带微红,眸中水光点点,倒添了几分柔情绰态,颇为动人。
乔相思微微意动,面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心猿意马。
阿染久浸风月场,对其他事物或许懵懂无知,但对男人的欲望却最是熟悉。见了微微一怔,吞吞吐吐问:“你、你……”他咬住唇,终究没说下去。
乔相思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把补品放下,将信递了过去。
阿染暗自松口气,将信笺接过,没看懂。但后面的请柬上,“阿染”两个字却是再清楚不过。
“你要成亲了?”阿染彻底懵了。他发现,自己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不是为乔相思娶得佳人而感到开心,反倒是茫然失落更多一些。
“你不是认识我的名字吗?!仔细看看,上面写的是谁?”
阿染定睛一看,却是认出了孟少游。不过,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肝肠寸断--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孟少游有了未过门的妻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预想过,当真知道他成亲的消息时,阿染已经能够坦然祝福。
他用手指留恋又爱惜地抚摸过请柬上的“孟少游”三字,心道自己的字果然写得不好看,配不上孟大侠的风姿。最后,却郑重地将请柬退回给乔相思,道:“你帮我谢谢孟大侠,我……我就不去了。对了,还要劳烦你替我送给他一样贺礼。”
阿染能看到光明的时间,此时不过只剩下短短三十余天,而他闭着眼睛做面条的练习尚未完成,如今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路。这一来一去,若是半路上突然瞎掉,阿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找到回来的路。
“他请你了,你却不去,还让我送贺礼,这算怎么个事。”乔相思直接将请柬丢回阿染怀中,“你的礼物,你自己送。我要忙的事情可多了。”
“这……”阿染为难。
乔相思狠狠心,道:“你真不想再看看他吗?”
这一句话却是触到了阿染的死穴。
阿染确实还想再见孟大侠一面。不然,此后漫长而黑暗的时光里,他害怕自己会忘记他的样子。
“左右我也要去,正好结伴同行,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乔相思见阿染若有所思,继续加大筹码,“况且,这一路上,途经面点之乡,能吃到许多好吃的。对了,我爹娘也会去,唉,他们不知道要在那里玩多久,我少不得要被派去干活,不知要忙多久。到时你的面馆会缺少最重要的一名常客,难道你一点都不会想念我吗?”
“嗯……好。”说不上是哪一点最终打动了阿染,他想到乔相思会去做正事,或许忙完之后就已经忘了自己,两人再见无期,也再不会有个人每天坐在面馆的那个位置上默默吃面,竟不禁心口一空,仿佛缺失了什么东西,最后点点头,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宜早不宜迟。”乔相思沉吟,“明天收拾行李,后日就动身。”想了想,又心有余悸道:“我看你明天就不要开张了!那些小妮子,一个个朝着我目露精光,害得我饭都吃不好。你别让她们来了。”
“开门迎客,哪有将人往外赶的。”阿染想起白日里乔相思在众美环绕中皱着眉的样子,忍俊不禁,“你也是,在家好好吃饭就好了,非要到这里来凑热闹。”
乔相思瞅着阿染,盯了他半晌。阿染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乔相思叹道:“你真是一点都不会为我吃醋啊!”
阿染随口道:“今天来的姑娘们,论容貌都比不过你--”突然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朝乔相思傻笑。
乔相思却是眼睛一亮,干咳一声,装作漫不经心道:“哦,是这样吗?在你眼里,我最好看喽。”
“你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一个。”阿染老老实实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便说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直到许久之后,我知道了你的样子,才知道你此言不虚。你未来的妻子,一定十分美丽。”
乔相思神色阴晴不定,许久后,方重重“哼”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阿染正欲开口,乔相思突然倾身,在阿染唇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