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67)
吴议心头不由一震,单单宣李璟去见,可见天后急于知道新罗战线的真实情况,却不知道李璟能不能应付过这一关了。
李璟倒面色平静如常,递给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就跟着王福来匆匆入宫觐见了。
郑筠也不再啰嗦,略说了几句夸奖的话,便由着他们熟人叙旧,自己先行回太常寺中了。
不待吴议收回远望的视线,肩膀已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好你个吴议,听说此番东行你可算出尽了风光,可要和兄弟好好谈谈!”
这双滚圆的猫眼摆在面前,吴议也不由失笑:“严兄,许久不见了。”
严铭如今也二十了,人看着是比才念书的时候挺拔了不少,只是心性还是一样收不住的顽劣,陈继文又何曾管得住他,由着他野草似的疯长罢了。
“走,咱们三友楼里去好好一聚!”他攀着吴议的肩膀,不等他出口谢绝,就把人连拉带推,一路赶上了自家的马车。
——
三友楼是长安城里叫得出名头的酒馆之一,就连严铭这样的富家子弟也不常来,都是顶贵人家才爱光顾的地方。
这回为了庆祝吴议回来,他也算下了血本了,特地捡了个二楼靠窗能瞧见街上风景的好位置,和吴议对面坐下。
“说到喜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严兄道喜。”
酒菜还没摆上来,吴议便已先笑道:“听说你家里已为了订了一家极好的姑娘,令尊眼界极高,想来一定是个名动京师的美人。”
不说还好,一说便踩中了严铭的痛脚:“师弟,你可万万休提此事,我连那姑娘的眉毛眼睛都没瞧过,是丑是美,我也只能认了,只求她别是个拈酸吃醋的。”
“要人家不拈酸吃醋,你自己先别拈花惹草才是。”吴议不由笑着揶揄他一句。
严铭烦恼地斟上一杯酒,瞧着面前笑容款款的青年,心中像养了只小猫似的,抓心挠肺的痒,却又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和他举杯一碰:“别提这些,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两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店里的小二突然走上前来,面露难色:“二位爷,可否移驾去别的座位。”
严铭脸色一沉:“怎么,这位置不是我原订好的?”
“是您订的。”那店小二心中也叫苦不迭,怎么又撞上这样的事情,“只是有位贵人眼下想要用这个位置,所以不得不请二位挪动了。”
说罢,怕严铭翻脸似的,赶紧又接一句:“我们老板说了,今天您二位的酒菜钱就免了,还望两位多担待担待。”
吴议心知肚明,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非富即贵,也不知道是哪个达官贵人临时起了意要临窗看景了,才闹得他们要挪走。
他本来也不甚在乎这些小事,但严铭三杯冷酒下肚,早就有些薄醉了,一听要他们让人桌席,哪里有肯依的道理,仗着三分酒气就大喝一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却叫来让我也开开眼界!”
眼瞧着就要吵起来了,转角走上个眉目清朗、身长玉立的青年,吴议定睛一瞧,这不是当今太子李贤吗?
李贤身后还跟着个面容姣好,身段细长的少年,正小心翼翼藏在他背后,大有害怕之色:“他们是谁?”
店小二还没有开口解释,李贤先倒哈哈一笑:“原来是你,听说你东行有功,连天皇天后都有所耳闻,难怪要来庆贺一番了。”
吴议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又照料孝敬皇帝三年,李贤虽然不大喜欢沈寒山,对吴议也算得上十分尊敬。
吴议也少不得和他客气两句:“都是博士们的功劳,我们不过跑跑腿的事情。”
“道生。”李贤亲昵地揽过身侧的少年,“所谓君子成人之美,今天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说着,招呼店小二:“令给我们开一个隔间。”
那店小二瞧他肯让步,哪里有不依的,赶紧带着这两位去了别间。
“师弟,你这面子也忒大了。”严铭瞧得目瞪口呆,“连当今太子都要让你一席位,说出去,多得意!”
他不知道那些旧事,吴议也不想太过张扬:“太子殿下本来就不是巧取豪夺之人,想来也是这家店要讨他的好,未必就是他自己的意思。”
见严铭还一副不平的样子,他赶紧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太子殿下身边那一位又是什么人物?我离京半年,许多人都不认识了。”
严铭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嚼得啧啧有味:“还能是什么人?枕边人呗。”
“哦?”吴议没想到,李贤居然还好这一口。
严铭所跟的陈继文博士正是如今侍候东宫的博士,他对这些宫闱秘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凑近了吴议的头悄悄道:“这人叫赵道生,如今可是太子跟前的大红人,你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开罪了他。”
“知道了。”吴议点点头,心中却浮现出那少年清秀如画的眉目,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弟。”严铭仗着三分酒意,也越发大了胆,终于忍不住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口,“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两个男人,你不觉得恶心吗?”
这个话一问出口,吴议反而觉得奇怪了。
在开明的唐朝,同性恋虽然不是一个可以摆上台面的事情,但也绝不至于为人所诟病,许多达官贵人家里都养着几个容貌清秀的养户奴,到底是做什么用处的,大家心中都很清楚。
他坦然地摇摇头:“只要真心相恋,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他们的事情又碍不着别人,自然也轮不到别人来评说。”
严铭本以为他这人一贯博文好古,肯定也厌嫌南风,没想到他如此开明,心中仿佛有一层纸被这句话捅破了,好像心中某些隐秘的情思终于见着了阳光。
“怎么了?”吴议总觉得严铭今天有些不对劲。
“我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严铭想到此事,心中不由泛起一阵苦涩,心中刚萌动的想法也被压了下去。
“到时候,你可以一定要来。”
“这个自然。”吴议何曾知道他心中的百味陈杂,只笑吟吟又道了一句恭喜,思索着要送什么贺礼才好。
第81章 和亲
李璟跟着王福来急匆匆地入宫, 也不知道天后到底何事急诏,王福来素来是个嘴巴比眼皮还要封得牢实的,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答。
等二人匆匆行到太液池边,早已一叶小舟泊在岸边等着接人。
一见李璟,船上的小太监忙打了千:“郡王爷,快请吧,天后今儿个在船上设宴, 已开席多时了。”
李璟遥遥望去,果然见一艘摇摇曳曳的大船在湖面划开一道长长的波纹, 隐有丝竹笙歌之音从中传来。
他不由问:“公公可知道天后都宴请了些什么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小太监一面笑嘻嘻地和李璟答话,一面已经手脚利索地开始划船,不出片刻就已经划到大船跟前。
接应的是太平身边的太监王卷, 他笑眼眯眯地引李璟到船上宴席中。
李璟前脚刚登上船,后脚忙不迭朝天后行了一礼:“臣李璟叩见天后殿下。”
天后的声音如湖面上的薄雾飘渺而来:“都是家宴,不需多礼,快起来入席吧。”
李璟这才规规矩矩在席末坐着, 偷偷觑眼列席之人。
天后遥坐船头的高座, 左右各坐了一个小女儿家,一个是太平,一身仿汉时的浅蓝色留仙裙, 衬得她益发身姿轻飘, 亭亭玉立。
另一个虽然只着一身普通绣花襦裙, 瞧着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 但也生得不同于此间女子, 一双明眸似两勾淡抹的弯月,眼波流转,别有一番异国女子的风情。
再往下看去,也不见太子等人,唯有右卫将军武三思,宗正卿武承嗣这两个武家子弟分列席侧,再往下数,不过两三个李氏旁系宗室作陪,聊以应景。
李璟心中暗道古怪,不知道天后这是起了什么兴致,要他来作陪太液池上。
其他人脸上倒都无异样,唯独那异国女子频频朝他瞩目,和他目光相擦的瞬间,却又娇羞地低下头,不敢和他正面对视。
目光转回天后的脸上,才发觉半年不见,天后也略有些老态了,岁月染白了她的鬓发,也勾画出许多皱纹,虽然都被藏在精细的头饰和妆容中,但多少能露出点马脚。
也就唯有一双眼睛照旧一尘不染,精锐的目光从席上一扫而过,把这些小辈的心事看得透透彻彻的。
“秀儿。”她指着下面几位李唐宗室的郡王道,“这底下的都是我们李唐王室尊贵的郡王,可有你中意的?”
秀儿以袖掩面,已颇有汉人的作态:“此事但凭天后做主,秀儿不敢有违父命。”
话虽如此,眼波所至,仍不免在李璟身上停留片刻。
天后见状,早就猜出个三五分来,但含了一抹和煦如阳春三月的笑容,在心中权衡高低。
过了半响,才朝底下几位云里雾里的李唐郡王道:“这一位是新罗国公主金秀儿,从小养在洛阳的。如今新罗王欲化干戈为玉帛,想与我朝行秦晋之好。”
此言一出,四下都明白了天后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和亲。
七重城和买肖城的接连大败已经大大挫伤了新罗国的军事实力,倘若这时候再和唐军起了冲突,新罗未必就能占到好处。兼之这几年异军突起、独领风骚的突厥的虎视眈眈,金法敏也不得不考虑是否要暂且和唐休战言和,过几年休养生息的安生日子了。
而和亲,当然就是休战最好的拜门贴。
这位金秀儿公主自幼被扣在洛阳为质,恐怕等的也就是这一天。
既然是败军请和,自然不能太抬举了这位新罗公主,天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让李唐皇子和亲,于是请了几个年轻的小郡王来,随她自己选个合意的,也不算十分怠慢了。
没想到这位金秀儿公祖眼睛不大,眼力却不错,一眼就相中了她所培植的心腹李璟。
她倒也刚好可借此番和亲之事,试探试探这个少年如今的才智到底有几斗了。
“本宫觉得,南安郡王李璟少年俊杰,品貌出众,是一等一的良婿。”天后抬手遥遥指着李璟,朝娇羞不语的金秀儿道,“你觉得呢?”
金秀儿没料到天后慧眼如珠,一眼就洞破她心中所想,也只有脸红着点点头:“但凭天后做主。”
天后又朝下问道:“你觉得如何呀,璟儿?”
李璟本以为自己年纪尚小,不过应景做个陪衬,没料到这事居然就砸到了自己头上,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恍惚,但也只片刻的失神,很快就定下来心思。
“回禀天后,臣年纪尚小,功业未有所成,还未考虑成家之事。”
闻言,金秀儿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天后的回答又立刻给了她希望。
“你说的倒也有理,不妨订下亲事,等过二三年,你有所成,再行婚嫁,倒也不失为一则美谈了。”
湖面凉滑的冬风似一枚小巧的刀,在李璟的额上刮出一道冷汗,他未必能琢磨中天后心中的意思,但实在不愿意和这位一面之缘的公主结为夫妻。
他不得不脱席而出,秉手道:“天后恕罪,臣万万不能和公主成婚。”
“哦?”天后眉梢微挑,一副你看怎么个说法的神情,“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万万不能和公主成婚?”
“突厥未灭,国土不安,外忧未攘,何以为家?”
这十六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分外铿锵有力,他举眸望着天后那双锐意洞察的眼睛,眼神坚定:“臣志愿为国捐躯,又岂敢耽误公主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