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14)
刚开始,是园子里的花草枯萎了。
一夜枯败,一夜生机恢复,春意盎然。
林韬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花草始终不曾有过什么变化。
但紧跟着,就是家里养的狗死了,血肉干涸,成了一把骨头。然而第二天,狗又如往常一般,出现在了院子里,没有任何改变。
然后就是人,从一个个下人,到林夫人,林静水。
林韬一度以为自己疯了,或者自己早就死了,现在的同样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甚至不敢回家,躲在自己的珠宝行,一夜一夜地不敢闭眼。
但他好像一直没有成为下一个人。
这种诡异的死亡与复生好像停止了,林韬为了实验,招了些新的下人进门,就是死掉的那三个丫鬟。三个小丫鬟一直平安无事,林韬便慢慢放松了警惕,搬回了家中。而这些死去过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的呼吸和心跳慢慢恢复,拥有体温和影子,林韬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把现实与梦境搞混了,那些诡异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但林静水脖子上悬挂的,渐渐被鲜血泡成暗红色的小木人,却一直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幢白色的小楼里,只有四个活人。
林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他日复一日在这里生活下来。
他竟然真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啾啾,连夜去奉阳观求的护身符驱鬼符全无效果,被他扔进了护城河。他接受不了这样家破人亡的诡谲,甘愿撑起这样一副虚伪的假象。
直到两个月前,第一个丫鬟死亡。
不像他最初说的。他其实亲眼看见了那个丫鬟死去的过程。
他白日里清丽温婉的女儿,在夜晚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僵尸一般伸长了手臂蹦跳着,撕碎了闻声赶来看看情况的小丫鬟的咽喉。
林韬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目眦欲裂。
攥着小木人跑过来的林静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嘴里不停低喊着姐姐,抱住林静萱往后拖。
林静萱在林静水靠近的刹那,奇异地平静下来,任由少年将她拖回了卧房。
林韬知道自己不该再躲藏下去了,便走出去,跟进了林静萱的卧房。
床边,林静水浑身都在颤抖,苍白着脸恐惧地看着林韬:“爸……我……我控制不住了……姐姐,姐姐她杀人了……她在说话……她说她要吃人……”
一声“爸”,让林韬混沌战栗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他狠狠抱了抱林静水,擦着林静水额上的冷汗,稳住声音道:“静水别怕,没事的,咱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今晚……你跟爸爸睡,走,咱们一起出去。”
林韬起身,抖着手给林静萱拉好被子,半抱着林静水走出了房间。
走了没几步,林静水身上的冷汗湿透了衬衫,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要散碎,轻轻贴在林韬耳边:“爸……爸,尸体……没有了……”
林韬猛然回头,只见幽长的走廊,几盏昏黄的灯下,方才大片的血渍还残留在地,但躺在血污里的丫鬟尸体,却不翼而飞。
真的要疯了。
林韬和林静水疯狂地找了一夜,几乎将整个林家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丫鬟的尸体。
但是第二天,被剥去脸皮的尸体,出现在了林静萱的床头,而林静萱,根本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
从十三年前,林韬选择瞒下林家的诡异事开始,这处泥沼,就已然将他,将整个林家,吞没。
第二个丫鬟是林静水杀的。因为她和第一个丫鬟是姐妹,姐姐失踪了,妹妹感到事情蹊跷,悄悄追查下去,发现了奇怪之处。
而同样是为了姐姐,林静水将即将拿到林静萱杀人线索的丫鬟杀掉了。
尸体再次消失,又在早上,再次出现在林静萱的床头。
然后是第三个,本以为是丫鬟,却是林韬的女儿,林静萱。
“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韬捂住脸,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身躯微微佝偻着,垂下了头。
容斐默然,纵使一贯万事不萦心,此时也不由为这个男人感到些许悲哀。
为了维持一个家,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可恨,还是可怜?
“你是错了,”顾惊寒又将他的小罗盘掏了出来,垂眸扫了眼疯狂转动的磁针,凝声道,“但你林家此难,一半人祸,一半天灾。”
林韬蓦然抬头,直直地看着顾惊寒,“你的意思是……”
“林小姐的卧房之下,应当是一楼一处空地吧,”顾惊寒淡声道,“若种花草,则寸草不生,若有人经过,则愈感寒冷。这是一处极阴之穴,起尸之地。林小姐滚下楼梯时,应恰好落在了一楼那处。那时林小姐其实并未身亡,只是阴气入体,暂时假死。”
“但你的儿子,在此时施展了驱尸术,彻底杀死了林小姐,锁住魂魄,将她变成了活死人。”
林韬神色怔然,一旁状若疯癫的林静水也猛然僵住。
“告知林静水邪术之人,开发了此处极阴之地。生活在此方圆数十丈者,俱会慢慢死亡,转生为死,又化死为生,变为行尸走肉。阴阳颠倒,生死模糊,是违背天理之事。林小姐失控,在所难免。”顾惊寒道。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还有救吗?”林韬猛地直起身,急声问道。
顾惊寒漠然看他一眼,道:“有人挖走了极阴之地的阴眼,放回原处,或可一试。”
林韬一愣,颓然弯下了腰。
他连听都没听过,去哪里找什么阴眼?
“我知道……”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林静水转过头来,脸上似哭似笑,黑血流淌,“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他教了我救活姐姐的办法,他戴着白色的无脸面具,身上……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香气?
顾惊寒与容斐对视一眼,神色齐齐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_(:з」∠)_明天!绝壁!要早点!
第15章 徒弟
城东梧桐巷。
天降寒雨,一柄油纸伞旋落莹润的水滴,遮住并肩而行的两名青年的身影。
青石板残缺不平,映着恍惚的光影,被皮鞋与靴子踏在脚下。
墙角檐上,细密的草叶蔓延成片,洇出青青淡色。
两人停在巷子深处一扇小门前,杂七杂八的废物堆积在侧,潮痕遍生。
“没想到林静水说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林静萱从北平请回来的调香师。”容斐看了眼门上斑驳的年画,感叹,旋即又一皱眉,“不过这个调香师不是刚从北平来海城吗?林家的事,已经发生了十三年……”
“或许,他是来验收成果的。也或许,只是我们的臆测。”
说着,顾惊寒拉着人站进了门洞,收了伞,“这座宅院气场有些紊乱,不能确定是否有问题,进去后,你跟紧我。”
“好啊。”
容斐微倾了身体,靠到顾惊寒身上,双唇倏忽贴近,隔着潮凉的雨气在顾惊寒的耳骨处落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含笑道,“要想我听话,就亲亲我。怎么样,顾大少,这个买卖划算吗?”
顾惊寒用侧脸轻轻回蹭了一下,低沉的嗓音意味深长道:“等这件事情结束,还望容少赏脸,予我一日。”
容斐长眉一扬,啧了声,似乎是在讶异顾大少竟也有了点知情识趣的意思。
顾惊寒反手叩响了院门。
嘈杂雨声中,沉闷的敲门声幽幽传出。
等了片刻,无人来应。
“果真做贼心虚!”
原本还有半分试探在内,如今急性子的容少爷见状,直接给这院子主人定了罪,猛地一脚踹开了破旧的木门,枪口一抬,迈了进去。
顾惊寒紧随其后,两人跨入院中。
小院的内里如它的外表一般平平无奇,是很典型的海城人家宅院。
木板铺地,墙边种了两棵槐树,碧叶苍苍,枝桠舒展。回廊下用筛子晾着许多枯萎的花瓣与香料,被潮气洇湿了,也没人来收进屋内。
顾惊寒和容斐直奔主屋,空无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挨个儿屋子搜过去,都是空荡荡的。难不成这调香师昨夜一看事情暴露,就直接跑了?
这个想法冒出后,又被顾惊寒立即否定了。
对方定然察觉到了临字骨灰盒的存在,在手持一根心头肋骨的情况下,怎会心甘情愿放弃更大更完整的力量?没得到临字,这个人是不会离开的。对方行事狠辣残忍,心机歹毒,更有些狂妄自傲,绝非一计不成就自甘放弃的人。
“都没人,跑了?”容斐脸色难看道。
顾惊寒眉心微蹙,突然耳朵一动,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转头看去。
几乎同时,容斐目光一凝,看向一个方向,“草垛……刚才有声音。”
两人已有默契,不需多言,便快步跑到了后院被雨淋得湿乎乎的草垛前。
一点浅灰色的衣角从半人高的草垛边缘露了出来。
掏出一枚力符往手臂上一贴,顾惊寒一掌拍出,将半个草垛轰了出去。
干枯的稻杆儿翻飞,扬扬而落,露出里面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青年。青年眉心被用暗色的血画了一个诡异的法印,闭眼皱眉沉睡着。
顾惊寒扫了一眼,直接伸手将法印抹掉了。留下法印的人比他修为低,想去除掉并非难事。
法印一去,浅灰布衣的青年悠悠醒转,迷茫地睁开眼,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下,才定在面前两人身上,“……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我怎么……师父?我师父呢?你们干了什么?!”
容斐看了顾惊寒一眼,直接将枪口顶到了青年脑袋上,眉目冷然道:“海城容斐。问你话你好好回答,若是说错了一个字,本少爷的子弹可是不长眼。”
青年瞬间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起来:“容、容少爷?”
“还认识我?既然认识,那就老实点,该听过我什么脾气吧?”
容斐演大反派演得极其入戏,投入万分,森然冷笑道,“这里住的那个调香师呢?从北平来的那个。”
青年咽了咽口水,神色惶然道:“您说的……是我师父吗?我跟师父前几天从北平来的海城。师父……昨天下午去了林家,林家……林小姐亲自来请的,好像是商量什么……新香料。”
“中途未曾回来过?”顾惊寒突然道。
青年胆子小极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惊惧小心地瞄了一眼顾惊寒,老老实实道:“没有,我记得是没有。师父说今天才会回来……”
“那你是被谁绑起来,塞进草垛里的?”容斐皱眉问道。
“我……我被绑了?”青年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境况,身体笨拙地扭动了几下,惊愕道,“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屋里睡觉,没人……”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
顾惊寒眉目沉凝。
容斐继续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师父?”
青年回忆了片刻,道:“是几个月前,师父不轻易收徒的。我也是求了师父很久,才打动师父,收我当的学徒。容、容少爷,我跟师父一直都在北平,来海城真的是初来乍到,若是……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您……大人大量,看在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