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8)
听见这话,侍从为难地看了李熙一眼,附在李恕耳边轻声说:“殿下,您忘啦,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户部那点税收,早被晋王划走发军饷了,哪还有钱了。”
顿了顿,再看李熙一眼,脸上比方才更哀怨了。
“再说问户部要有什么用?户部如果拿不出钱,到时一张折子送上去,皇上看见了,跑不了还是来问您……”
说到后面就没了声,因为李恕这会已有些面目狰狞了。
齐王修堤,花着李恕的钱,功劳却不在李恕身上,这换谁都得急,李恕这会就急得团团转。
晴空万里,大太阳底下,李恕只管背着手转,李熙看李恕转,手指尖缩在袖里沉吟半晌,斟酌着说:“五皇兄赚钱不容易,不能不给吗?”
话音刚落,李恕猛的转身,一把攥住李熙的手。
“好六弟,还是你理解我的辛苦。”李恕惆怅地说:“但不给不行啊,放眼这京都城里,就属老二和老三一武一文最拔尖,大皇兄太仁义,压不住人,顺妃娘娘养我一场,我总得给大皇兄,也给我自己留点后路,能帮就帮吧。”
李熙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很小声地说:“那也……也不能开口就是一百万两。”
李恕听得连声叹气,连看宅子都顾不上了,拍着李熙的手背说:“这算什么,老二前阵子也来和我打秋风,说是没钱给神武营发俸了,神武营你知道吗?”
李熙茫然地眨眼,一问三不知,犹如白纸一张。
李恕见状,就猜李熙没听懂,凑过来小声和他说:“你刚回京来,想必不知道咱们京军四营之间的猫腻,让我来给你讲。”
“你长在边关,应当知道咱们长澹在地方实行的是卫所制度,平日寓兵于民,各自屯田,唯独那几位在四方戍边的元帅,以及负责护卫京都的京军四营,是直接吃朝廷俸禄的。”
为了照顾李熙,李恕解释的速度很慢,碰到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还体贴地停顿片刻。
“戍边几位元帅暂且不说,日后有空再同你讲,只说这京军四营里,又细分为配备火铳,穿玄甲的神机营;专门给那些勋贵子弟挂名领钱、穿黄甲的神威营;从各地方靠军功升上来,穿赤甲的神武营;以及由降兵收编整合而成,穿白甲的神勇营……”
李恕絮叨起来没个完,李熙一直耐心地听,尽管李恕现在说的这些,邵毅轩早就教过他。
初到京都,还是不要事先知道得太多。
对面,李恕还在喋喋不休,从京军四营的编制传统,讲到它们之间的恩怨。
李恕说:“……眼下京军都督一职空着,四营首领各自为政,除了神勇营因为身份特殊,平日惯会装孙子,另外三营真是谁也不服谁,尤其是神威营和神武营,简直见面就掐。”
半晌,见李恕说得累了,李熙适时地明知故问,小声插话道:“都是为天子效力的,为何要掐架?”
李恕像是就等着李熙问这句,把声音压更低,悄没声地和他说:“因为钱,因为户部总是先可着神威营发饷,然后才轮到神武营。”
京军四营中,神机营自不必说,都是精锐,必是按月发饷,可神武营就过得很难受了,日常干重活不说,到了月底领饷时,还要可着神威营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先拿,一旦户部那边拮据了,就得先欠着。
李恕把话讲得隐晦,李熙犹豫一下,摆出副半知半解的表情来,故意又问:“神威营的人很多吗?每月要领多少钱?”
李恕听了,有商人习性作祟,当下就掰着指头给他算,咬牙切齿地说:“那真是好多的钱啊,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都跟那养大爷,光吃饭,不干活。”
李熙又说:“既然用处不大,不能裁撤吗?”
李恕叹了声气,彻底被李熙身上这股子天真震惊到了。
“都是些有靠山的人,谁敢裁撤他们?谁敢?”李恕咋咋呼呼地感慨。
李恕说:“六弟,我跟你说句实话,恐怕就连统领神威营,又与神武营交好的老二都不敢轻易动他们,只敢问我借钱发饷,不然——你猜他这个储君还争得上吗?”
一时寂静。
侍从在旁边听得直吸气,伸手使劲拽李恕,边拽边说:“行了,行了,五殿下,您可快闭嘴吧,齐王殿下还在春风如意楼里等您去!”
这侍从劝得苦口婆心,李恕却不听,只管拽着李熙不放。
“滚滚滚,还没见过借钱的这么趾高气昂,我有钱,我叫他等会怎么了!”
有李熙安分给他当柱子,李恕索性手脚并用地扒在李熙身上不放,扬声大骂道:“吞金兽,不要脸,难道还想让我这个债主欢天喜地的去给他们送钱吗?真当我冤大头?……好吧,虽然我真的是。”
说着又忍不住看李熙,真心实意地对李熙说:“六弟,六弟你回来的真好,有你在,我每日看着你,终于感觉自己也没那么可怜了。”
李熙:“……”
目光对上,日后也准备问李恕接济点的李熙抿紧嘴唇,尴尬地笑了笑。
第007章 为刀
李熙被李恕抱着,走不动,不得已试探着问:“五皇兄,你还去看宅子吗?”
李恕闻言使劲闭一下眼,痛苦地摇头,说:“不看了,没心情看,让工部那边随便选个地方吧。”
顿了顿,又转头看侍从。
“和工部说,不论新旧大小,要离大皇兄近的。”
侍从忙不迭点头,伸手指指春风如意楼的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恕这才慢吞吞地松了手。
“老二和老三这对臭不要脸的,一只死貔貅,一只吞金兽,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恕连连叹息,就要再上马,却因为看见李熙还在原地站着,最后又没上。
李恕犹豫片刻,看了看自己的马,没舍得,便朝身旁侍从吩咐道:“把你的马给六弟,你腿儿着去,六弟昨晚跪了太久,双膝肯定磨坏了。”
侍从欣然点头,顺从地把马鞭递过去。
李熙没接。
那马性子烈,冲李熙打响鼻,把李熙吓得更往后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李熙说:“五皇……”
李恕不耐烦地摆手,说:“都说了喊五哥,你再这样客气,我可不高兴。”
李恕噎住一下,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说:“五哥,我不会骑马。”
李恕:“……”
李恕像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倏地睁大眼。
“你长在边关,竟然不会骑马?”李恕震惊地说:“六弟,我以后喊你六妹妹好不好?”
李熙也很委屈,又畏惧又垂涎地盯着李恕身后那宝马,摇头说:“骑马射箭,我都不能学,学会了父皇要生气。”
李恕怔怔“啊”了一声。
“唉,瞧我,又把这事忘了。”听见这话,李恕看向李熙的眼神,骤然软和下来,倒真有几分疼爱幼弟的意思在。
李恕说:“有人陪着一起当受气包……不不,不对,五哥的意思是说,有弟弟的感觉真好,六弟别怕,左右是顺路,五哥陪你一块腿儿着去。”
李熙憋着笑,恭敬不如从命。
这个李恕,还真挺有意思的。
十六年长在边关,怎可能不会骑,不过是用药物抑制着身体生长,装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罢了。
说话的功夫,太阳越升越高了,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李恕牵着马,偏头和李熙没话找话,说:“六弟,听说父皇让你查案子,你如果缺人手,可以问我要。”
李熙连忙道谢,摇头说:“有劳五哥挂心,我有人手,裴掌印把他的人借给我了,我今天进宫,就是为了问他要小牌。”
这话甫一出口,李恕的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对。
“谁?裴怀恩?”李恕皱眉说:“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