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53)
没记错的话,也是这位大夫看过他的木工手艺后说,屈居一隅可惜了,若有志向,不妨去外头闯荡一番,他这才想办法搭上西行的商队,做上了如今的生意。现下全家衣食无忧,过上了颇为富足的日子,可说皆是拜此人所赐。
他乡遇恩人,行商脱口而出:“这不是简神医吗?”
说完他自己却犯起了嘀咕,那场瘟疫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简神医就长这副模样,如今还长这副模样,像是丝毫没有变过,这得是多少高龄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或许神医自有延年益寿之法,这等善人,当然是活得越久越好。
这行商在息烽城是老面孔了,人脉广,信誉好,他这么一喊,旁人便找他打听起了这位大夫的来历。听完他的讲述,众人纷纷反省自己误会了这位老人家,不过是眼神凶了点,看着不大和气,就错把神医当成了骗子。
如此,简生观的摊子前终于有人来看诊了。
他淡淡瞥了未离去的行商一眼,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什么都没说。
***
一名女子坐在了摊子前,红纱覆面,身上也披着厚厚的纱巾,两手忍不住在胳膊和脖颈上抓挠,用曛漠话急问:“神医,你快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吧。”
那行商怕简生观听不懂,正要给他翻译,却见他以一口流利的曛漠话回复:“纱巾揭开我看看,手腕放这儿,我搭个脉。”
行商诧异:“简神医,您会说胡语?”
简生观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走吧,不要打扰我给人看病。”
看他的确不需要自己帮忙,行商便安心离开,临走前从货箱里取出一个木质机关盒,放到他手边:“解闷的小玩具,不成敬意,多谢您当年救命之恩。”
简生观“嗯”了一声,专心看诊。
女子身上生着大片大片的白团和红疹,奇痒难耐,好几处都被她挠破了,流出微黄的脓水。她去瞧了两位曛漠大夫了,开了药方外敷内服,还放了血,折腾了好几天,依旧毫无起色,眼见着再不好转,怕是要破相了。
简生观问:“症状持续几日了?”
女子道:“八天了。”
简生观皱眉沉吟:“唔……来得太迟了。”
女子如遭雷击,当即落下泪来:“什么?治、治不好了吗?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死啊呜呜呜,更不想死得这么难看呜呜呜呜……”
简生观道:“太迟了,本来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的,只要把引发风团疹子的东西隔绝开就行,现在必须闭门三日不见风,泡药浴,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我不想……嗯?啊?”女子愣住了,“什么?”
“你近来吃过什么以前没吃过的,碰过什么以前没碰过的?”
“我、我我……我想想……”女子努力回忆了下,“好像也没什么,吃的都是平常吃的那些,就是阿格泰送了我一盒稷夏的香粉,那味道真是太好闻了,说是一个叫江南的地方,水里开的花做成的……”
“嗯,把它扔了,以后都别碰了。”简生观写了个方子递给她,“都是息烽城能买到的药,放浴桶里泡澡,三天就好。”
“这……这就行了?”
“你还想怎么样?”
“那个,神医,我可以不扔吗?好歹是阿格泰送我的礼物,我想留着可以吗?就放在盒子里,我保证以后都不用了。”女子询问。
“不行。”简生观道,“只要放在家里,就会有气味逸散,不想死就扔了。”
“好、好吧……”
“你的情郎要是问起,就说难道比起最本真的你,稷夏江南的花香更令人着迷吗?”简生观面无表情地说,“这样他就没空管那盒香粉去哪了,懂了吗?”
“懂了!我懂了!”女子拿上药方,欢天喜地说,“多谢!不愧是神医!”
之后简生观在曛漠名声大噪,传言这位神医不仅治病,还能治心。
而且他不仅会说曛漠话,西域各部族的语言他全都精通,看病患一阵见血,开方子药到病除,那股生人勿进、与我何干的气势,更增添了他世外高人的声望。
有人崇敬地问他:“您一把年纪了,从稷夏国远道而来,穿越了苍茫荒凉的莫贺延碛,途径积吾、犹然、勾昌、撒罕,终于来到曛漠的息烽城,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普度众生吗?”
简生观回答:“不是,我是为了收徒。”
“收徒?简神医若想收徒,肯定有许多人排着队拜师吧?”
“我只收我想收的徒弟。”
“您想收的徒弟是谁?找到他了吗?”
“快了。”简生观说,“他是个将死之人。”
***
数日后,艳阳高照,哪怕是早市,都热得让人发晕。
一个病人坐到简生观摊前,揉着额角说:“听说你是神医,帮我看看吧,我的头好晕,我的眼前真真发黑,又有好多闪耀的星星。”
简生观翻了他的眼皮,看了舌苔,把了脉,说道:“暑热入体,需要清热降火,开个药方给你,回去按时喝药,回家休息静养。”
病人却道:“不,不行,我不能在家休养,圣教开坛祭祀七日,这才第三日,我怎能窝在家中,不去受戒听训?这万万不可荒废啊!”
简生观顿了顿:“你是烈阳教的教徒?”
病人怒道:“是索伊德教!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外邦人,不要篡改圣教名讳!”
“哦,那就只喝药,休不休息随便你。”简生观继续开方子。
“慢着,”病人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异教徒?我不喝异教徒给的药。”
简生观看着他:“你是不是想死?”
病人嗫嚅:“我不想死……只要我诚心供奉,大金乌神定会赐我福泽……”
简生观停笔,对他说:“行,那就这样,你去受戒听训的时候,就坐在祭坛的西侧,额头和背后各贴几片切开的芦荟。祭坛每日会赐予信徒消灾解厄的天旭草,你拿到天旭草之后,不要佩戴在身上,回家泡水灌下六大碗,等开坛结束,你就好了。”
病人勉强满意,付了诊金:“嗯,这样还不错,我试试吧。”
之后的病人来自积吾,不是烈阳教的教徒,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疗法?真的能起效吗?”
简生观道:“每日开坛都在上午,他坐在祭坛西侧,有高台遮挡,就晒不到阳光;芦荟本就清热解暑,贴个几片降温补水,撑不住了还能嚼两口;至于天旭草,里面有些盐分,让他泡泡水,多喝点,没坏处。”
“原来如此,坚持到开坛结束,他就能好了。”
“不一定。”简生观坦言,“能不能挺得过,就看他自己了。挺过去了,就是他的诚心打动了大金乌神,赐福与他;没挺过去,就是大金乌神嫌他诚心不足,降下神罚。横竖与我没有关系,反正他不肯让我医治。”
“……”
正说着,城东那边传来一阵欢呼骚动。
简生观悠然地收了摊,对后面排队的人道:“太热了,今日不看诊了,回去吧。”
众人散去,那边的骚动也越来越近。
只见一座华丽轿辇行进而来,战象开道,前簇后拥,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绣金的帷幔层层叠叠,遮蔽了毒辣的阳光,也遮蔽了辇上主人的面容。
只能看见他身披靛蓝绫罗,胸怀半敞,露出小麦色的肌肤。
半曲着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半臂金镯随着轿辇前进轻轻晃动,连带着三枚指环上的宝石,红如鸽血,绿似松映,蓝若晴天,共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仆从跪在一边,给他奉上加了冰块的果浆。
极致的豪奢,衬着那个慵懒的人影,缓缓路过简生观的面前。
他等的徒弟,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