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弓行(36)
二三十个。
里面可能有孕妇,有孩子。
我拉着缰绳的手在发抖,好在王霸虎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还在用心地畅想。说沈通掌门标准极高,我俩前头看到的村妇落在他眼中,他连单独看看都不会愿意。说这下子,少主一定不会再委屈自己。再有,他们兄弟也可以在少主用过血奴之后分一点余羹。
我沉默着,一直到真正开始上山了,都没有把那句“不好意思,肚子痛,你们先走”说出来。
就看看。
我心道。
只是看一看,知道有多少受害者,山上又有多少恶人把手。把这些都摸清楚,然后化成势力分布图放在附近城镇官员的桌案上。
一家不成找两家,两家不成找三家,总有人愿意出兵吧?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关要过。
作为掌门最喜爱的养子,前面沈通在闭关也就罢了,如今我们一行回到山上,听说养父果然已经出关,我自然需要前去见见。
原先还琢磨着问问王霸虎,至少了解一下沈通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单看提到此人名姓时龙虎兄弟的畏惧,我便知道此路不通。
那么……
我挠挠脸,预备把失忆的说法再拿出来用。土气是土气了点儿,管用就行。
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我终于进到太平门议事堂当中。稍微回忆一下王霸虎等人朝我行礼的姿势,我朝堂上那个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男人跪了下去,口中道:“父亲,孩儿在此请罪。”
话音刚落,左臂便是一痛。
这痛意如烈火一样在我身上炸开,我被其中力道逼得别过身去。
余光扫过一条自身边闪过的阴影。是根鞭子。
沈通连话都没与我说,便抽了我一鞭。
第25章 沈通
他有能力杀了我。
他真的会杀了我!
——与疼痛一起炸开的,正是这般鲜明的意识。在经历了谢玉衡的爱护、太平门人的恐惧敬重后,我头次遇到了对自己抱有第三种态度的人。轻蔑而冷酷,仿佛我并不是王霸虎等人口中那个“掌门大人历来最看重的少主”,而是随意一个会被他信手杀去的奴仆!
这……
说实话,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魔教魔教,哪里来的仁义礼智?再说了,我又不是沈通的亲儿子。就算死了,也有无数“弟兄”在后头欢呼雀跃。
但我还是回来了。想要救人是真的,抱有侥幸心理也是真的。如今后一个念头消失,前一个呢,已经是我来不及想的东西了。
沈通的第二鞭、第三鞭已经紧跟着抽了出来,气势磅礴地落在我身上。我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惨叫不绝。可叫着叫着,竟喊出几分安心来。
痛是真的,作为逐渐对自己身体状况有把握的习武之人,知道沈通眼下不是在杀我也是真的。
不说他鞭子抽得毫无章法,明显只是纯粹发泄,只从王霸虎、孙二喜等人从前的话音态度琢磨,也能知道沈通的武功远高于我。再有,我私下猜测,正如我有手段控制下属,沈通一定也有手段控制我。
只是为了杀人,不必搞这么麻烦。而今场面越是声势浩大,越说明我能活着。
……可道理是一回事,疼痛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开始向沈通求饶,话音之间还是不断说自己有错。至于具体错是什么,自然由沈通自己去脑补。
也偷偷用上谢玉衡教我的纾解疼痛法门。想当初,他见我一身伤口,换个药都难以忍受,这才以点穴、调息等诸多方式让我稍稍舒服。如今他不在,能用这些小招数的便只有我。
心头再度暗淡,我口中的动静依然没落。在“失忆”两个字被喊出来以后,沈通的鞭子停了,手上捏着杀器,人竟还能保持那副出尘气质,简直……
太装了!
我心头骂了八百句“老畜生”,口中快速给自己补充。说我受奸人所害,有好长一段时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何身份。好在王霸虎等人忠心,到底寻到了我。我自己也争气,虽然没有回复记忆,却在与王霸虎他们相处短短几炷香时间后就再度用出《通天诀》,打得奸贼们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唉,希望后头能有机会亲口给谢玉衡道歉,说我不该这么讲他。
默默想了一句,我又说:“这一路回来,孩儿从王霸虎等人那儿听了不少太平门之事。虽仍记不起从前,却也因此心潮澎湃。只欲早日归来,助父亲成就大业!”
王霸虎等人跪在我身畔。以余光看,一群寻常人躲闪不急的恶人,此刻竟因我的话露出许多与有荣焉。
我暗自冷笑,脸上表情却郑重坚决。沈通在前面看着,脸上头次露出意外。
“浮儿,”他叫我,“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赶紧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惭愧”,垂下脑袋、绷起肩膀,应他:“是。”
“你不是酒楼小少爷,而是魔教少主。”这个念头自决定上山起,便一直围绕着我。加上刘松等人描绘出的人设,我的那些胡思乱想中,倒有大半都在于自己回到太平山后,应该是怎样态度。
虽然一场失忆让我心性大变,恨不得活剐了从前的自己,但到了太平门,还是应该以恶人们乖戾狠毒的风格行事。
起码装成这样。
再度告诫自己在场众人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议事堂中人面上扫了一眼。跟我回来的那些除外,余下便是沈通左右下手分坐的两个中年人,一壮一瘦,前者身形魁梧,神色阴郁,后者风吹就倒,满脸笑容。这应该就是王霸虎说过的两个护法,哦,也是谢玉衡故事当中与他交手的人。
虽然现在来看,这段也是假的,但这不妨碍我警惕他俩。
而在护法之后,则是一些我完全对不上号,却也在太平门中有些话语权的“长老”。再往后呢,有几个年纪轻轻,正因我的遭遇大喜过望的同龄人。
心头对他们的身份有了预估,我立刻阴森森地朝他们看了一眼,尽力在眼神里塞下“你们胆敢趁我不在对父亲胡说八道试图替代我的位置就不要怕了我的报复”“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算计到我人头上了,那不得让你们先死以便为我扫清障碍”等等威胁之语。大约是从前留下的积威仍在,还真有人在我视线当中缓缓转过头,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
好吧,再重复一遍。现在你就是魔头,还是尽力在沈通手底下活命的魔头。
现场状况观察完,我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一点儿窥探沈通神色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沈通,明显是从我的话里找到了“重点”,开始询问奸人谢玉衡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对此早有预计,将王霸虎等人知道的那部分稍稍扭曲,朝他汇报:“此人显然心怀不善。明知我已经失忆,话中却依然总要提起‘从前’,怕是想从孩儿这儿打听太平门状况!”
沈通高深莫测,回我一句:“嗯。”
我又在他听不到的角落骂了一句畜生,这才继续娓娓道来,说自己因祸得福,什么都不记得,反倒让奸贼无计可施。对方想要放下我吧,舍不得前面的付出。继续养着我吧,好处是得不到,反倒让我套出些他的状况。
“孩儿驽钝。”我惭愧地给沈通说,“不能趁此良机,打探更多。”
沈通的语调却有些变了,“浮儿,你都从那人口中知道了什么?”
我听着,眉毛抖了一下,语调却一点没变,说:“那个一直待在我身边的贼人与旁人是同出一师门,我从他们的口音、口味上判断,他们应该是北方人。师承不明,却人人都有不俗的本事。贼人本身是用剑,他师兄妹里,却还有人专攻医学。”
紧张吗?紧张。
退缩吗?那也得魔教徒们给我退的机会。眼下来看,显然没有。
我硬着头皮开始瞎编。从“同出一师门”往后其他事都是随口道来。但这“随口”也很讲究技巧,里面或许有地方模糊不清,却绝对不能前后矛盾。最后还要补充,说自己掌握的信息不够,很难判断这些话是真是假。好在当初另有一名俘虏被留在太平山,如果能将从他那儿得来的消息与我带回来的情报相互比对、得出最正确的那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