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雪(65)
湛华盯着冒热气的锅子,语气笃定道:“但它还是一只鸡。”
季怀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我半个月的没吃肉了。”湛华转过头来神情认真,目光中隐约带着几分期待。
季怀心疼之余又有些好笑,“马上就好了。”
湛华盯着锅子的目光实在炙热,季怀本来还想再蒸一会儿,但是见状只好将四不像鸡端了出来。
湛华吃得很快,但又干净利落,只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季怀,你不吃吗?”湛华抬起头来看他,在烛火映照之下,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上了浅浅的阴影,看得季怀心里一片酸软。
“我不饿,之前吃过了。”季怀递给他一根鸡腿,“你喜欢就多吃点。”
湛华风卷残云,盘子里只剩下七零八落的鸡骨架。
季怀拿着块湿帕子给他擦手。
湛华直白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他刚准备让湛华自己擦,就突然听见湛华问道:“季怀,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隔着湿润的帕子,他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的指腹。
季怀缓缓地抬起头来。
第59章 月光
湛华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他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但一些下意识的习惯还是在的。
他并不习惯同旁人这般亲密。
但却不怎么反感。
他话刚未出口,对方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而沉静, 看上去像是在回忆, 又像是在难过。
“我们之间发生过许多事情。”季怀缓缓道:“等你想起来你就知道了。”
“如果我想不起来呢?”湛华微微蹙眉。
这个说法连带着让他自己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如果你想不起来, ”季怀握住了他有些潮湿温热的手,“我就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湛华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然后冲着季怀笑了笑。
季怀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面色严肃地盯着他, “你从前不怎么爱笑——”
湛华敛起了笑,以为他不喜欢。
“但笑起来很好看。”季怀慢吞吞道。
“…………”湛华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奇怪。
对方看他苦恼似乎很开心, 依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湛华抽了两下都没能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季怀。”
“嗯?”季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湛华低头看向两人覆在一起的手。
季怀十分君子地收回了手,干笑道:“时间不早了,去歇息吧。”
他带着湛华进了卧房。
朦胧烛火下, 一张并不算宽的床映入眼帘。
“这宅子刚买下不久,还没来得及收拾。”季怀将烛台放在小桌上,道:“今晚先凑合一宿,明日我去请木匠来另打张床。”
湛华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季怀虽然很想同他亲近, 但终归不妥。
季怀刚这么想着, 话就没经过思考问出了口:“你要不要先沐浴?”
好在湛华没觉得有什么,点了点头。
屏风后传来水声。
季怀翻遍了橱子,总算找出来件崭新又柔软的亵衣,帮湛华放到了屏风上, “待会儿换上。”
“多谢。”湛华的声音微顿。
季怀靠在椅子上看话本,但实际上支棱着耳朵在听湛华洗澡的动静,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见去,一刻钟后,湛华顶着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发梢不停地滴着水,后背的衣裳濡湿了大半。
眼看湛华倒头就要睡,他赶忙将人拽住,“不擦头发?”
湛华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忘了。”
他依稀记得从前……自己没有头发。
没有头发?
湛华还在自我怀疑,季怀就抽了条布巾出来,站在床边十分耐心地帮他擦头发。
湛华盘腿坐在床上垂着脑袋任由他揉搓,季怀撩起侧边的头发,稍一垂眸就能看到没入衣领的修长脖颈……
季怀别开目光,给他扯了扯有点散开的领子。
湛华是真的不会打理头发,好几处都纠缠结成了块,季怀用布巾将他的头发一包,转身去找梳子,回来时就看见湛华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没有动弹,看上去乖巧到不可思议。
季怀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湛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他又疑惑地睁开了眼。
正对上季怀那张俊脸。
季怀一只手还搭在他头顶,俯身目光深邃地盯着他,他们的距离很近,只要季怀在往前一步,就能亲到湛华。
但往后退一步,也可以搪塞成正常的距离。
季怀认真又仔细地注视他半晌,指腹擦过他的脸颊,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说:“这里有根头发。”
湛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了他指腹间的那根细细的头发上面。
季怀放进他手中揶揄道:“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可别浪费。”
湛华低头去看,季怀直起身子,帮他将擦得半干的头发仔细地梳开,而后又换了条布巾给他擦。
“季怀,我记得我一直想杀一个人。”湛华突然开口说道。
季怀给他擦头发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问:“杀谁?”
“记不起来了。”湛华垂着头任由他帮自己把头发松松的绑起来,“不过我应当是恨他入骨。”
季怀将他的下巴托起来,笑道:“怎么个恨之入骨法?”
“我经常——”湛华对着他磕巴了一下,“梦见他。”
“梦见他做什么?”季怀继续问。
湛华皱了皱眉,回忆道:“在伺机杀他。”
那个人好像是个富家公子,流连烟花之地,出入赌坊长街,招猫逗狗喝花酒……是个纨绔草包。
在梦里他自己总是藏在暗处观察对方,满腹杀心和不甘,仿佛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恨不能将对方抽筋剥皮啖其血肉。
那公子哥好像长得很好看,眉眼温润清隽,看人时眼角微弯,自带笑意风流,很是恼人。
湛华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季怀,声音忽然一滞,“……和你很像。”
季怀却不怒反笑。
笑起来便和他梦里想杀的那个人更像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暗中观察了我这么久。”季怀将他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他笑得十分开心。
湛华诧异地望着他,但不知为何对着他的真人没有丝毫杀心,语气沉闷道:“我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了你。”
季怀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湛华即便失忆杀起来也十分轻松。
“先别着急。”季怀越过他躺在了床的里侧,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才只是我们的初相识,你再往后想想,再决定要不要杀我。”
他拽了拽湛华及腰的长发,“听话,先睡觉。”
湛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蓬松柔软的床铺的诱惑,警惕又满足地躺了下来。
并且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借着月光,季怀枕着胳膊认真地打量着湛华的侧脸。
他原本以为自己忘了湛华什么模样,不管是梦里还是醒着的时候,他都在努力地想将这个人的模样刻画出来,但总是无法成功。
时间越久,他能准确记住的就越少。
数不清的冷寂夜晚,他孤身一人,努力地去回忆,然后崩溃,整个人歇斯底里,什么都抓不住。
可当湛华出现在他面前,他在意的人就自然而然有了模样,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想,那些埋藏于心底的回忆瞬间就生动鲜活了起来。
那些固执又寂寞的思念终于落在了实处。
湛华转过身来对着他,季怀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的眉眼,紧接着湛华猝不及防睁开了眼睛。
季怀沉默地盯着他。
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把湛华敲晕还是他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