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18)
——这实在是,诡异地有趣。
这六人的问话、信息核实、位置调整以及送信事宜,前前后后消耗了一整天时间。最后,年纪最小的那位,被安排和原府兵中四皇子的一名亲随一同前去京城,天色将暗,韦鹏带走二人,去他房中交代一些细节。
呼延五跟上了聂先生。他问道,晚饭是否还需要叫上韦大人?
聂先生回道:不用,让他自己去忙。
呼延五心神领会,将饭菜整理齐备,带入聂先生房中。进入之后,他发现聂先生正重新整理伤药,给左臂缠绷带。
呼延五说道:先生是否需要我帮忙?
聂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道,你当过军医?
没有。呼延五道,养父在山上打猎采药,有一些是卖给医馆的,后来为了补贴家用,让我在医馆当了一段时间下工。
聂先生道,好,你来。
呼延五便重新为他上药,说道,先生如果想好得快一些,不妨内服一些药。只要没有其他内伤,内服的效果很好。
他搭在对方手腕上,道,您应该是没有内伤……
他突然僵住了。
聂先生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揪住呼延的领子将他掼到地上,扼住呼延五的咽喉。
好小子……他双目赤红,道,你没有说过你会诊脉。
呼延被猛地按到地上,后脑直接撞到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他眼前金星直冒,立刻感到口鼻流出了血。呼延意识到自己察觉了不该察觉的东西,在被扼住咽喉之后逐渐无法呼吸,他惊惶地挣扎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你不会告诉别人什么?嗯?——
聂先生扼着他。如果不是因为左臂尚未痊愈,他已经能够扼杀这人。
聂先生这几个月来从未找过郎中,哪怕在回营之后也没有去见军医,要了一些伤药之后自己处理,这种心情,无非就是讳疾忌医。他虽然偶尔呕吐,但那只是偶尔,只要少吃一些,便会好转;他甚至还能杀敌,还能欺骗张君,在与之对峙时不完全落于下风,所以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
我活着对您是有用的!——呼延竭力挣扎,他越发不能呼吸,脸因为缺氧越来越红,拼命道:我不是军医,但懂得一些东西——您无论想留还是不想留,我都能——
他已经说不出话,眼前逐渐被阴霾笼罩,然后某一瞬间,他被松开了。
呼延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他鼻子里的血还在流,感觉胸腹都是一股浓重的血味。
他在对方的眼神下拼命爬起来,跪伏道:我也可以替您去问军医,没有人会想到您身上……您不想让周围人知道,我也能做一些努力……我是有用处的,我对您是有用处的……
聂先生:你再诊一次脉,确定时间。
呼延浑身颤抖,他再次搭在对方手腕上,痛苦道,我……我水平有限,真的没法确定,只知道时候已经不短了,怎么也得好几个月……
聂先生:哪怕是好几个月了,也是能拿掉的。
呼延:……那您要吃不少苦。这好歹是在战场上,在那之后您势必得卧床休息,如果这期间战事变化,实在是……
聂先生阴沉着脸凝视着他。呼延无处可躲,痛苦地跪在原地,感觉嘴里的血味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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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军医听到招呼,回过头,看见一个士兵在门口,那表情真叫一个纠结。
进来吧。军医笑道,我们这不歧视俘虏,更不歧视外国人。
士兵走进来坐好。他的长相与中原人确实有些不同,但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士兵小声道:我,我有个朋友……
军医的眼中流淌着智慧的光辉: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士兵:真是我朋友……
军医:好好好,你朋友。你朋友怎么了,是痔疮还是脚气,该说的说,我见得多了。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都是自然的规律。
士兵:我朋友——的老婆,怀孕了,我朋友不太想要,我想问问对于这事,你们专业人士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军医眯起眼:你朋友的老婆怀孕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士兵:……啊这。
军医大怒,腾地站起身来:你一个士兵在外作战,竟然有胆子与朋友的内室私通!外族人礼仪道德竟然已经淡薄到了这种程度?!这放在我们崇文尚礼的国内,是要被当众鞭笞投入大牢的重罪!你还有胆子来寻医问药?——你好大的胆子啊!
士兵大惊:我不是,我没有!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也是受人之托,说真的难道我就很想来问这种事吗,我才是最不想掺和进来的——
军医冷笑一声:那你来我这儿,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生命之孕育乃天地之大事,除非那孩子的生父或者生母亲自来问我,否则你休想从我这得到哪怕半味的药材!
士兵:……那我刚才撞到了头流了不少鼻血,能给我开点药吗。
军医坐了下来:这个可以。
呼延五回到聂先生面前,主动跪地。
军医今日身体不适,我没见到人。他痛苦道,改天我再去一趟。
聂先生:今早我看见军医跟其他士兵一同领饭,领了三大碗。
呼延五镇定道:那就是吃撑了。他这个年纪的人,吃多了腹痛也是正常的。
聂先生凝视着呼延五。呼延五坚强地跪着。
聂先生:你自己的医术,到底能到什么水平?
呼延五迟疑片刻:给猫接生,母子平安。
聂先生:——我问的是你医人的水平!
呼延五:……这种事我怎么敢隐瞒,我虽然在医馆当过下工,学了把脉和最简单的药方,但连学徒都算不上,学到的东西,只够给附近骨折的猫狗打个夹板,上点伤药。这种水平去治人,也就只够我治治自己的头疼脑热……还不一定能治好。
聂先生冷笑:那我留你到底有什么用。
呼延五恳切道:有用有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方案,比来回去找军医试探要强得多,您想想,无论您想留还是不想留,后续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休养,就算找了军医拿到药物,如果没有靠谱的人看护,不还是要糟?我是医术不行,但我认识医术高超的人,也能带您去一个稳妥的地方。
聂先生:你是不是想说北国。
呼延五道:按地图上来说是在北国境内,但当地人并不承认北国的君主,北国拿这块土地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那里被外面的人当成化外之地,距离红山丹脉也很近,路很难走,也有很多野兽毒虫,但是熟悉的人自然有办法抵达当地人居住的村落。我的养父在村里有一些威望,他认识村里最好的医师,您会需要我的带路。
聂先生找出一份地图,展开来指向山脉北侧,那里有一片茂密森林。
聂先生:夔地?
呼延五点头道:是这儿。看来您是知道它的。
聂先生沉吟不语。他知道这地方,是因为在被褫夺皇权之前,他曾经与杜将军一同探讨过攻打此地。夔地虽然蛮荒,但出产不少名贵草药和传世珍宝,如果能收入囊中,对国库大有好处,也能继续拓展领地。然而杜将军并不想出兵,说夔地虽好,但当地人极难管理,盲目信仰他们的神灵而不信律法,战士凶悍异常,不如留着在国境边缘,用来阻挡北地。
宫廷事变之后这么几年,当年想要的这块土地竟然已经被北国收了,未免是一种遗憾。
聂先生:夔地险山恶水,村峒互不相连,你又是哪一村哪一峒?曈螟?……或许是龙嵠。你说你曾经下山去医馆,那必然是距离外界比较近的一峒,那就是龙溪。
呼延一愣,他发现这个姓聂的家伙知道的东西比自己想象得要多。有一些人确实能知道峒,但很少有人对各峒的地理位置如此熟稔。
呼延肃然起敬,道:正是龙溪。既然您也知道龙嵠,那您必然知道龙嵠山盛产名贵药材,很少与外界相通,有一些起死人肉白骨的大医。我是被收养的,没有机会在峒内学习,但也曾见过一些人在山下医馆久治不愈,花重金进山,最后痊愈而出的。您如果能信任我,我便竭尽所能,带您去龙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