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夫(2)
两人坐马车去老宅给唐氏请安。
路上宋隐向秋来介绍道,老宅现在只有唐氏和先父的两个姨娘居住,两个姨娘各生了一个女儿,早就出嫁了。
唐氏虽是半老徐娘,但保养得极好,可谓风韵犹存,只是那一副笑容总让秋来觉得有些深意,本能地不喜欢她。
秋来给唐氏敬茶请安,唐氏热络地应了,送了他一把古董折扇做见面礼。接着两人陪唐氏一同用早膳,秋来本想站到婆婆身后服侍她用膳,却被她拉了手拽到身旁坐下。
“多心疼的孩子!”唐氏笑道,“不必你服侍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说着,还亲切地把一块酥皮脆饼递到了秋来碗里,“尝尝这个,府里的厨子做这个可有一套,你若吃着顺口,我叫下人包些给你们带回去。”
秋来受宠若惊地道了谢。
唐氏又说:“秋来毕竟是男儿,又不住老宅,虽然我看着从心里喜欢,也总不好每日来晨昏定省,不如每月初一十五晨里过来请个安,若得了空,再陪我用个早膳罢了。你不知道,华儿她们嫁的早,如今他们兄弟都忙,整天见不到人,我每日独自吃饭,实在无聊得很。”
免于每日的晨昏定省,这倒是几乎每个男妻的婆婆循例都会开的口,毕竟男妻身份特殊,婆媳来往不宜过密。
只是这后面的话秋来就听不懂了,一个寡居的继母,当着继子和媳妇的面说自己孤单无聊,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不过秋来到底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领,只点头应是。
倒是宋隐在一旁淡然接口道:
“儿子不孝,怠慢了母亲,以后定常带媳妇来探望母亲。”
这话说得本没什么毛病,不过从唐氏敷衍的笑容来看,这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用过早膳,两人辞了唐氏,上了回府的马车。
“撑得住吗?”宋隐见秋来像是有些坐立不安,便问道。
其实秋来昨夜初经人事,身上有难以言说的不适,早有些坐不住了。可他哪有脸承认,只红着脸答道:
“王爷费心了,我没事。”
宋隐不再说话,只靠了过去,直接把男孩儿搂过来,略使了点儿力,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膝上。
见秋来惊了一跳,挣扎着要起来,宋隐又轻按住他,道:
“你别逞强,躺着休息一会儿,等回去了还有的坐呢!”
秋来这才不动了。
宋隐的俊脸上露出了一副“这才乖”的笑容,手顺着膝上男孩儿的长发,又缓缓开了口:
“想必你也知道,府里有六个姨娘,头两个是通房丫头,张氏做主给抬了姨娘,三个是陆续进门的,还有一个是张氏的陪嫁,她临终前替我收的。张氏给我生了嫡长女和两个嫡子,长女怡心开春刚嫁了,宋晔是长子,已经十二,住到外院儿去了,宋昀才四岁,张氏去后,一直养在我院子里。
“六个姨娘里,冯氏最年长,进门也最早,又是商贾人家出身,所以张氏病了之后,中馈一直是她在主持。冯氏生了老二宋旸,今年十岁,刚住到外院儿;还有八岁的二姐儿怡兰和五岁的三姐儿怡洺,本也是张氏抚养的,张氏病了以后,搬去同她们的生母于氏同住了。”
说到这里,膝上的小脑袋一直没什么反应,宋隐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见秋来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不禁又笑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姨娘们都住在西苑,你若嫌烦不必叫她们常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膝上的小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回答:
“我没什么不懂的了,谢王爷指点。”
宋隐似乎被他客气得有点儿没了脾气,好看的眉毛皱了皱,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了府里,一大家子人已经等在了宋隐和秋来住的东苑正堂。姨娘们依次给秋来敬了茶,秋来每人赏了一件古董。
接下来是孩子们过来请安。
已入了族学的宋晔和宋旸比秋来小不了几岁,似乎对管他叫母亲十分尴尬,神情有些异样,两个庶女也都怯怯的。唯有四岁的宋昀不认生,甜甜地喊了母亲,喜滋滋地接过秋来的红包,还跑去呈给宋隐看。
宋隐笑了笑,抱起宋昀,对孩子们说:
“王妃本是男子,不叫母亲也罢,以后就都叫一声‘小爹爹’吧”!
几个孩子都急忙应是。
秋来也松了口气。本朝虽可娶男妻,但男妻的地位大多十分尴尬,甚至连个正经的称呼都没有,大多数人家就都按女性的称呼叫了。
但其实,“儿媳妇”、“王妃”这类已是极限,秋来实在无法忍受有人管他叫“母亲”——还包括两个已经入了族学的半大小子。幸好宋隐想到了。
该有的礼数都齐全了,秋来对着这些人只觉得无话可说,便对大家吩咐以后只需在初一十五晨里,他从老宅回来后过来问安即可,其余日子不需伺候。姨娘和孩子们一一应下了。
接下来似乎该交接中馈之事了。为了这事儿,嫡母特意手把手地教了秋来如何主持中馈,还告诉他,进了门一定要想办法把中馈管起来,否则会被妾室们骑到头上。
可是宋隐不开口,秋来也不敢提,于是静默片刻,便开口叫大家下去。
还是那冯氏察言观色地,上前询问宋隐:
“老爷,奴婢这儿还有一事请您定夺。王妃既进了门,奴婢代为主持的中馈,是否择日移交?”
宋隐沉吟片刻,开口道:
“主持中馈是女人的事,王妃既为男子,不管也罢,以后日常事务还由你负责,有需定夺的,再来禀告王妃。”
秋来没有错过冯氏眼中的那一抹惊喜,眼看着他们行礼退了出去。
大家走后,宋隐又招了赵管家和几个管事婆子进来见礼,秋来也一一发了红包。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清秀的男孩儿,宋隐说这是赵管家的幼子如意,今年十三,以后给秋来做小厮,全权打理他院子里的事务。
秋来又不禁抬起头望向宋隐。
自己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他能想到称呼的问题,能主动给自己安排小厮,这说明他对自己真的不错,比起那些自称“妾身”、被成年继子混叫“母亲”,还因身份尴尬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不能有的男妻,秋来幸运得太多了。
但他却不叫自己主持中馈——连怕做的不好先学着之类的托辞都没有,直接断了自己成为“当家主母”的可能。这么周到的人,秋来不相信他不曾想到中馈对地位的影响……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男女有别?
宋隐正在听管家和如意介绍秋来院子里的下人安排,感受到秋来的目光,便转头询问地望向他。
秋来压下心里的想法,微微笑道:
“多谢王爷悉心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太后
说是免朝三日,然而新婚第一日还没过午,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就被太后娘娘召进宫里议事了。
“哥哥红光满面,看来这新婚生活十分滋润啊!”
年轻貌美的太后待宫人们都退到门外,便挂上调侃的笑容,转向了自家哥哥。
宋隐不为所动地噎了口茶,悠然道:
“你若不惦记我,我会更滋润!”
宋华陪着笑脸:
“哥哥明知道我急得什么似的,连个信儿都不捎,我只好叫你来,亲自问问了!”
宋隐放下茶杯,无奈地叹气: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嫁了我,就时时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能科举、不能入仕,连出门也难得,纵使是有济世之才,又能如何?”
“是这么个理儿,可我不是就怕那个万一嘛?”
宋华那双继承于唐氏的媚眼里满是笑意和热络,起身坐到哥哥身边,压低了声音:
“那孩子真像你说的那样,平平无奇、愚昧无知?”
宋隐露出惋惜的表情:“可不?原本资质就平庸,又在寻常人家作为庶子长大,磨得一点儿棱角都没了,别说成大器了,就是在闺房之中,也失了不少乐趣啊!”
这话说得轻浮,不过显然太后已经习以为常,只注意到了她想听的字眼,似略略安心下来。停了片刻,又问道:
“听说尚书令前几日去你府里了?提没提你的婚事?”
宋隐做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他可是避了人来的!”
宋华自知失言,以帕掩嘴轻咳了一声,才接着说:
“迂腐的尚书令大人主动去他颇为不齿的摄政王府里拜访,这么不寻常的事,总有人嚼舌根的。”
宋隐没有深究,一副顾不得这些的样子,气道:
“别提那死板的朱老头儿了!竟是为了弟弟的那事儿来骂人的!要不是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差点儿要拽着我道祠堂叫祖父评理了!”
“你是说宋阮和工部侍郎防洪渠款子那事儿?”宋华故作惊讶地问。
宋隐点点头,似乎越想越气:
“你没听到他骂的多难听!什么不忠不孝、败坏家风……真是不堪入耳!仗着跟祖父有几分交情,简直把自己当我们长辈了!”
“那你如何料理的?”宋华追问。
宋隐叹气道:“我能怎么办?只能许诺那事发回重审!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知会了大理寺,此事只审主犯,切勿深挖,不会连累弟弟的。”
宋华还欲说些什么,宋隐抢白道:
“总要给朱老头儿几分薄面,把他逼急了,若派人去深查,岂不麻烦?你也劝弟弟这些日子略收敛些,这次损失的,下次找机会补回来就是了!”
宋华也觉得有理,只得作罢,转念一想又问:
“他真的半句也没提你的婚事?”
宋隐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哪顾得上客套?再者,你也说了,他素来瞧不上我,怕是还以我续弦男妻为耻,怎会问起?”
宋华终于不再追问,但仍有些不安似的,叹气道:
“事已至此,只能求哥哥好生看着自家夫人了……唉,若是当初听了我的,直接杀了,不知会省了多少事!总好过现在查也查不明白,还总要怕东怕西……”
“好好看着自不用你说,可就像我曾说过的,若他的身份真有蹊跷,却能在一户官宦人家平安长大,那一定有人暗中保护,在没查清之前杀人只会打草惊蛇……再者……” 宋隐无意地摸了摸嘴唇,露出轻佻的笑容,“杀了,不是白白可惜了那美妙的身子……”
因着王爷出门前嘱咐王妃,叫他在府里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如意便早早地候在门口,等自家王妃午睡起身。
然而王妃似乎兴致缺缺,只叫如意带他在东苑里走走,外院儿和后花园都先不去了。如意不敢违命,尽职地给王妃说这指那。
“你说那儿是藏书阁?”一直静静听着的秋来突然打断他。
如意急忙点头:“是,旁边那间是王爷的书房。王爷有时会在书房待客,所以没和藏书阁设在一处。”
秋来又问:“藏书阁可有何禁忌?”
如意回答:“老爷的书房平时只叫我爹亲自打扫,不用时都锁着的,藏书阁倒没有。开春天儿好的时候,奴才还帮着晒过书。”
秋来微微颔首:“我想去藏书阁看看。”
秋来站在肃穆的书隔间,望着高处的四书五经发呆。
就在月余之前,这些书还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而现在,它们却跟自己毫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