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89)
这一刻谢朝泠真正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他已经不愿再去想谢朝渊到底要什么,也不想再拉他回头,没有意义,不如都到此为止吧。
“太子,你不能再心软了,”谢奉玨劝他,“你和他,总有一个是要死的,你才是最无辜之人。”
谢朝泠自嘲苦笑:“我现在还有资格心软吗?”
“你心里有数便好,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这段时日针对你的攻讦会比以往更多,但只要能让陛下信你,其他的都好说,恪王那边,便不要再想了。”
“……就是可惜了李家,李桓那小子也不是个东西,李家几代人的血算是白流了。”谢奉玨一声叹,神色分外黯然。
谢朝泠艰声道:“李家为大梁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不该因他一个人被抹煞,皇叔你若是能见到他,就劝劝他吧,让他将他知道的事情真相都交代出来。”
谢奉玨离开后,谢朝泠独自坐到天黑,命人点了灯,将廖直叫来,低声交代了事情。
廖直听罢犹豫问他:“殿下,您还是要管恪王之事吗?”
烛光摇曳,谢朝泠盯着桌角那一点黯淡灯火,声音更轻:“你按孤吩咐的去办便是,日后世上再无恪王谢朝渊这个人,将他送去西戎、百翎,随便哪里都好,只要他永远都别再回大梁。”
廖直只能应下。
恪王府上,来传口谕的宫中内官刚离去,谢朝渊神色平静如常,听到说皇帝下午先见了定王,再传的太子过去,反而笑了。
王让不知他在笑什么,担忧问道:“殿下,您的身世,陛下必是已经知道且派人去查了,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有何关系,这一日迟早要来,反正马上就要走了。”
谢朝渊浑不在意,笑罢又弯下腰,一阵激烈咳嗽。王让见状赶忙递帕子过去,雪帕上很快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王让大惊失色,不断帮谢朝渊拍背顺气,待他终于止住咳嗽,那方帕子已一团血污。
“殿下,您的身子……”
谢朝渊摆了摆手,接过那帕子看了一阵,眸色沉下,吩咐人:“想办法传话去东宫,就说,死之前,我想最后见他一面,请太子哥哥看在往日情分,和我没有真正出卖大梁的份上,满足我最后的心愿。”
“等人来了,就按计划行事吧。”
淮王府。
宋时战战兢兢跪地,被谢朝淇的鞭子狠抽到身上,咬紧牙关不敢求饶。
“那些西戎人为何会突然去咬太子?西北军那边又是谁去提醒了他们?你是不是又背着本王吃里扒外了?!”
谢朝淇恼怒不已,虽然借机拉下谢朝泠这个皇太子更划算,但事前走漏风声让西北军有所防范,没叫谢朝浍死在战场上依旧让他心有不甘,宋时这个一再背主的狗东西,他就不该还留着他!
宋时被抽得皮开肉绽,还得硬着头皮替谢朝渊递话:“殿下息怒,恪王说,他想和殿下您做个交易,殿下您会满意的!”
谢朝淇还要挥鞭子的手顿住,厉声喝道:“说!”
第68章 “哥哥,跟我走吧。”
申时,马车停在胡同深处的恪王府侧门边,扮作内侍模样的谢朝泠自车上下来,府门开了一边,王让出门来迎接。
谢朝泠一句话未说,提步进门。
恪王府还和之前一样,虽正门那边有人盯着,但府中尚未有什么动荡,冒充皇嗣毕竟不是一般的事情,在彻查清楚前,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乾明帝都绝不会允许事情外传。
走进许久未再来过的惜乐堂,看到谢朝渊站在廊下看花,谢朝泠顿住脚步,那一瞬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也在电光火石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谢朝渊从前就是个疯子,那时尚且还克制忍耐,但从他不顾一切、宁可一把火烧了母后陵殿也要回宫那日起,这人就彻底疯了,再无所顾忌,不折手段也要拉下他。
谢朝渊等不了,因为他要娶太子妃,可他能不娶吗?他的父皇不会允许,他只是太子,上头还有一个皇帝,远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谢朝渊不会听。
那头谢朝渊已转眼看向他:“太子哥哥为何不过来?”
谢朝泠上前,谢朝渊顺手折了枝开到廊边来的花递过去,谢朝泠接了,捏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低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吧,孤不能在外头待太久。”
今日是秋分,乾明帝要率众去月坛祭祀,他方才是混入祭祀队伍中才跟着出了宫,必得在关宫门之前回去。
谢朝渊看着他:“哥哥到最后也还是要以皇太子的身份来看我吗?”
谢朝泠垂眸,盯着那朵花又沉默看了许久,拉起谢朝渊一只手,将花还给他:“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来骂你的,或者再打你一顿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一次了,算了吧。”
“花不要了吗?”谢朝渊问。
“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朵花你留着吧。”
谢朝渊没肯:“可我一个将死之人,要这个有何用?”
谢朝泠坚持将花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吧。”
“……你不会死,我会在那之前设法将你救出来,再安排人将你送走,离开大梁吧,去哪里都好,以后真的别再这么任性了。”
谢朝渊了然:“原来哥哥是这么想的。”
谢朝泠心头滋味复杂难言,还想说些什么,谢朝渊牵过他一只手:“走吧,最后一次了,陪我在这府里到处逛逛。”
谢朝泠话到嘴边算了,不再扫兴:“好。”
秋日府中景致略显萧条,随处可见的黄叶落了满地,一路往后头园子走,谢朝泠忽然想起去岁谢朝渊刚带他回府时也是这个时节,这么快竟就一整年了。
走上假山上的凉亭中,谢朝泠顺手又拿起鱼食,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在这里喂鱼。
群鱼依旧摇头摆尾地争抢鱼食,谢朝泠看了一阵忽然就笑了:“我以前就说过,你喂鱼的方式不对,早晚会出问题,到了今时今日,六弟觉得后悔吗?”
谢朝渊扔了一整块绿豆糕下去,和他每回做的一样。
“不后悔,我不想后悔。”他道。
谢朝泠嘴角笑意淡了些:“若是当初我没有失忆,你打算将我藏在哪里?”
谢朝渊没答,若是谢朝泠当初没失忆,他或许还能将人藏得更久一些。
“六弟总是这样,随心所欲,还强人所难。”
谢朝渊偏头与他笑:“哥哥方才还说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朝泠不再多言,专注将手里的鱼食一点一点往下扔。
喂完鱼,又在亭中站了片刻,外头起了风,谢朝渊叫人拿来件斗篷披到谢朝泠肩上。
谢朝泠看他专注帮自己拉紧系带,轻声道:“我们回屋去吧,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再走。”
申时四刻,御驾抵月坛。
离入夜还有一段时候,乾明帝率众先在具服殿内更衣歇息。
銮仪卫队候在殿外,总管常珂走至队伍后边,将一不起眼的小兵叫出来,到无人处时才压低声音提醒:“二殿下,陛下就在殿内正歇息,我方才已经跟他身前当差的侍卫说过了,对方答应了带您走侧门进去,您赶紧过去吧,小心一些别叫人瞧见了。”
那小兵抬头,赫然是谢朝溶。
谢朝溶去鬼门关转了一圈死里逃生回来,身子彻底坏了,知道给他下毒的罪魁祸首是赵太后和赵氏,又恨又不甘,于是买通看守他的兵丁帮他递信出来给常珂,在信中说他在府中圈禁被下人怠慢,连去看诊的太医都不尽心,想寻机会与皇帝当面诉苦,他遭此大罪说不定能让陛下心软念起父子之情放他出来,日后未必没有机会继续图谋大业,常珂若肯相助,他日必少不了他好处。
常珂因内城卫军统领的位置被赵世子拿去、做这没前途的銮仪卫总管实在不甘心,被谢朝溶说动了,决定铤而走险帮他这一回,于是趁着今日祭祀,谢朝溶想方设法出了府混进了銮仪卫中跟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