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83)
“直接动手吧。”谢朝渊道,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医士那边很快做完准备,挖肉的匕首浸了酒再用火烧过,这才小心翼翼抵上谢朝渊伤口处。
那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溃烂流着脓水,王让看得红了眼:“太子殿下也太……”
“别说了。”谢朝渊冷声打断他。
“殿下且忍忍。”
医士话说完,果断切下去。
谢朝渊眉心微蹙,神色依旧镇定,连哼都没哼一声。
王让捏着帕子为他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将近两刻钟,那医士也累得满头大汗时,才将腐肉挖完。再仔细地上药包扎,王让焦急问:“这样就好了吗?确定能无事吗?”
“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夜里一定要留人不眨眼地盯着,不能发高热,小人再去开些内服的药煎了让殿下喝下,这两日挺过去应该就无事了,只等伤口重新长好就行。”
人退下后谢朝渊闭了闭眼,吩咐王让:“明日你带几个人随本王回京去,其余人暂且留庄子上,等风头过了再说。”
“殿下,今日之事,若是太子殿下与陛下告发您,您要如何自处?”王让担忧问他。
谢朝渊轻嗤:“本王在他手里的把柄还少吗?他要告发便告发吧,随便他。”
王让话到嘴边,犹豫再三没敢说出口。
殿下本就不是会听劝之人,在太子这件事情上,更无可能。
翌日清早,天刚亮谢朝渊带着几个贴身内侍回了城,一进外城就察觉到城中气氛不同寻常,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官兵,不见往日喧嚣热闹。
他们进城时还被在城门附近带兵巡查的一京卫军副统领拦下,多问了几句,谢朝渊让人说是从外头庄子上回来,又随口问:“今日街上怎没见几个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对方自不肯多言,只说例行巡防,放了他们过去。
回府之后不多时便打听来消息,外城昨日晌午之后就开始戒严了,轻易不放人进出,像是出了大事。
“内城这边倒是老样子,就是被外头影响了,各种猜测都有,东山那头发生的事情必是瞒不住的,该知道的人肯定都知道了,倒是外城卫军这大张旗鼓的架势有些出人意料,听说昨日那萧世子还派兵出了城。”王让低声禀报外头来的消息。
谢朝渊平静听完,问:“太子呢?他回来没有?”
“应当是回来了,听说是今早才低调回了宫,有些古怪。”
谢朝渊没再多言,靠进榻里闭了眼,王让小声问他:“殿下,您身上的伤,要不要再叫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谢朝渊淡道,“你下去吧。”
谢朝泠确实天一亮就回了宫,身上刀伤依旧不适,但京卫军衙门也不是他合适久待的地方,不如趁早回去,乾明帝那头,应该最迟明日就回有旨意过来。
晌午之后外头送来消息说谢朝渊回了府,谢朝泠一直郁结的眉头刚舒展些,听到说谢朝渊没叫太医去府上,又不由紧绷起神色。
廖直适时道:“太医院的各样药都是有定数的,取用要登记,恪王怕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怀疑。”
可民间能买到的药总归没有太医院里的好。
谢朝泠心神不定,吩咐道:“派人从太医给孤开的药里拿一半送去恪王府吧,再问一问恪王他身上的伤势如何了,低调点过去,不要走王府正门被人瞧见。”
再如何气恨谢朝渊的所作所为,终究他还是狠不下心。
派去送药的内侍刚要走,谢朝泠又将人叫住,犹豫之后他道:“帮孤给恪王带句话去,这是最后一次,孤不追究他做的事情,让他好好养伤,好自为之不要再任性。”
谢朝渊回府后就一直在昏睡,傍晚才醒,东宫的人送东西来时,他还靠在榻中闭目养神。
“太子殿下命奴婢们给殿下您送了些药来,有内服和外用的,太子殿下叮嘱殿下您务必要用,太子殿下还问,殿下您身上伤势如何了?”
东宫来的内侍低声说完,双手捧上药盒,谢朝渊依旧闭着眼,没动也没出声,仿佛对东宫送来的东西不屑一顾。
见谢朝渊不给反应,那东宫内侍只得又道:“太子殿下还有话要奴婢转达给殿下您。”
谢朝渊终于睁眼,听对方将话说完,神色又冷了几分:“东宫派人来送药,为何鬼鬼祟祟不走本王这王府正门,见不得人吗?这药本王要不起,太子殿下若要送,便请他亲自来送,本王伤势究竟如何,也请他亲自过来看。”
那东宫内侍变了脸色:“殿下您……”
话未说完便被谢朝渊打断:“王让,送客吧。”
在将来人撵出府门之前,谢朝渊也叫人传了句话过去,让之转告谢朝泠:“太子哥哥要么杀了我,否则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第64章 “下了地狱本王都会追着你不放。”
翌日,谢朝泠接到冀州来的皇帝圣旨,命他留东宫内休伤,不得再踏出东宫与外传递消息,更不得再插手任何军政之事。
这便是要将谢朝泠禁足了。
之后几日,京中风声鹤唳,无论是内外城还是皇城全城戒严,谢朝泠虽不能出东宫,外头的消息还是能收到的,东山营截杀行刺他这个皇太子之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但有人先发制人,在外将他勾结东山营统领、被皇帝发现提拿去冀州之事散播开,意指他为逃脱罪责自己编排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谢朝泠充耳不闻,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也管不了,只一心等乾明帝回宫。
期间谢奉玨来东宫看过他一回,当时谢朝泠正在换药,谢奉玨看到他心口上那道狰狞疤痕,不由拧眉:“这是怎么弄的?”
“孤被人劫走,找着机会逃跑时被人追上,挨了这一刀,侥幸才跑回来。”谢朝泠道。
“劫持你的果真是东山营的人?”
“不清楚,但那些人身上穿的确实是东山营的营服。”
谢朝泠说得随意,谢奉玨盯着他眼睛,却忽然轻叹一声:“太子,你在说谎。”
谢朝泠神色不变:“皇叔何出此言?”
“你从前在我面前,至少愿意说真话,如今你连皇叔也不信任了吗?”
谢朝泠唇角微抿,没接腔。
他这副反应已经坐实了谢奉玨的猜测:“太子,你还记得从前我问过你,为何要隐藏自己本性,你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你说你既做了太子,便是陛下的储君,是天下人的储君,不需要有你自己的喜好,更不需要有软肋,我以前觉得这样不好,觉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如今才发现,你其实才是最了解你自己的人。”
“你一旦有了在意的人和事,有了软肋,底线便会一退再退。”
谢朝泠垂了眼,沉默一阵,他低声问:“皇叔你呢,……小舅他是你的软肋吗?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当年在战场上弄丢了他?”
谢奉玨稍怔,又摇头道:“你小舅是为国捐躯,那是他的志向和抱负,也是我的,没能将他救回来是我终生遗憾之事,但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也不会拦着他不让他去。可太子你不一样,那个人不是能与你并肩之人,你与他追求不同,为人处世的原则更相去甚远,还有更多外在因素的不允许,他的存在于你而言有百害无一利。”
谢朝泠的神情黯淡下,仿佛自嘲一般:“我知道,皇叔说的这些我怎会不知道,以前我确实只想着能按父皇心意做一个合格的储君,甚至努力想比先太子做得更好,让别人挑不出错来,这样很累,可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我以为我能一直习惯下去,直到那次出现意外、失去记忆进了恪王府。”
“其实那也不是意外,都是那个混账算计好的,他处心积虑想要留住我,甚至关着我不让我见外人,可我在他那里却觉得快活,前所未有的快活,不用藏着本性,不用处处小心翼翼,皇叔那时问我有没有私心,我骗了你,我拖着不想回来,我确实有私心,到了今时今日,我也还是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