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27)
季寰对季尧可说得上是极好了,可季尧竟依旧冷酷如斯。
这样的一个人——杨贺鬼使神差地想起季尧不吝热情地说的那些喜欢,忍不住恍了恍神。
杨贺屈指叩了叩扶手,说:“把糖豆拿去让人查一查。”
小内侍应了声是。
杨贺想,他还是信不过季尧。季尧就是个疯子,要说他真的给皇帝下毒,杨贺相信他也做的出来。
戚三在锦衣卫大牢里关了半个月,一番酷刑下来,早已没了人形。
他承认了买凶杀人,却一口咬定,买凶是他一人之事,和旁人,家族都无关,阉党误国,他和阉党势不两立。
供词人证呈上御案,季寰气坏了,直接将按了血手印的供状甩到了戚侯爷脸上。
戚侯爷伏在地上,姿态却犹有几分跋扈,只说这是锦衣卫严刑逼供之词,做不得数,还要让锦衣卫释放戚三,交由大理寺。
两两僵持不下,迎来了元贞八年最热的那几天。
天气当真闷热,季尧抱着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汤里加了足量的糖,甜滋滋的。
季尧拿鎏金的搅着绿豆,说:“世家坐不住了。”
“昨天几大世家密会,还有城卫营的单将军,郭将军,李将军。”
城卫营拱卫燕都,营下又设九卫,戍守皇城各面。禁军独守皇城,是皇帝亲军。几大世家在这个关头和城卫营各处将领密会,个中之意,不言而喻。
杨贺慢慢地合上公文,说:“他们敢造反?”
季尧笑吟吟道:“造反是不敢,不过效仿前人兵谏,诛奸佞清君侧倒是有可能。”
“毕竟公公可把世家欺负惨了。”
杨贺冷笑道:“我何时欺负他们了?”
“对戚三严刑逼供的,不是你的人?”
季尧拖着声儿说:“公公这话说得没良心,我这不是给公公出气嘛,他可是想杀公公。”
杨贺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宫中有禁军戍守,莫说城卫营九卫上下不齐心,就是齐来,也未必讨得好。”
“戚老侯爷也不是戚三,事关家族存亡,他不会轻举妄动。”
季尧笑嘻嘻道:“是,在宫里他们讨不得好,可要是在宫外呢?”
杨贺一怔,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盯着季尧,说:“你什么意思?”
季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就看公公了。”
杨贺不说话。
季尧说:“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给世家一个兵谏逼宫的机会,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杨贺冷冷道:“你们想要什么机会?”
季尧脸色未变,依旧带笑,轻巧道:“正当酷暑,让皇兄前去含章避暑山庄小住。”
杨贺直勾勾地看着季尧,说:“避暑山庄远在燕都之外,一旦世家兵变,拿什么去保证陛下的安危!”
季尧叹了口气,“公公不要这样在意皇兄,我真的不高兴。”
他说完,兀自一笑,道:“再说,公公要真放心不下,公公手下不是还有御马监三千禁军?”
杨贺冷笑道:“你们好算计,我和世家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来坐收渔翁之利,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季尧说:“公公说错了。”
“我永远和公公是一起的,”季尧道,“应当是我们,不是你们。”
杨贺看着他,一言不发。
“公公真是半点都不信我,”季尧又叹了口气。
“含章避暑山庄易守难攻,又毗邻北府卫,只消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抵挡住一时半刻,北府卫援兵来时,就能一起里应外合将他们拿下。”
杨贺说:“北府卫?”
“北府卫褚林隋是谢家门生。”
“藏得可真深,”杨贺扯起嘴角,“便是如此,我就要将生死交给谢家?”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神态冷漠又傲,“谢家和戚薛两家有什么区别,你扪心自问,谢家人不曾想借此机会一石二鸟,先除了他们,再杀了我?”
季尧一时哑然,走过去在杨贺腿边蹲了下来,他一只手搭在杨贺腿上,仰起脸,看着杨贺,轻声说:“公公,你可是我的命啊。”
“谁要我的命,我就让谁死。”
第43章
含章避暑山庄远在燕都外,西行数十里,是南燕皇室避暑胜地。
杨贺到底是答应了季尧,可心里却有几分不可思议。季尧一贯阴狠残忍,他竟因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身险境,可杨贺确实是那么做了,尽管他要季尧和他同行。
有季尧在,谢家自然有所顾忌。
他要拿季尧当人质,季尧哪儿能不明白,亲昵又软和地抓着杨贺的手指尖亲了口,说公公果然是舍不得我。
季尧说,就算公公不说,我也是要和公公一起的,我可舍不得离开公公。
杨贺面无表情。
没过两天,季寰那小贵人吃不住燕都的热,季寰怜惜她,索性下了旨,摆驾含章避暑山庄,一应交由杨贺安排。
杨贺暗中先遣了锦衣卫去皇庄,又特意从御林军里挑了许多精锐,浩浩荡荡,安排得仔细又谨慎,却又不曾过分得惹人生疑。
季尧说御马监,自御马监掌印太监身死后,御马监就落到了杨贺手中。御马监下掌有三千禁军,非比寻常。杨贺特意从御马监里提拔了一个叫司朝的内侍,一身武艺过硬,行军布阵也懂得几分,生生被埋没了许久,如今被杨贺挖了出来,对他忠心耿耿,颇有些江湖气。
这是杨贺手中一把重要的利刃,不是生死关头,杨贺不会轻易损了自己的剑。
直到杨贺彻底的安排妥当,思索了几番确认没有遗漏,杨贺才安下心来。
诚如季尧所说,他和世家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季寰耳根子软,区区一个郑老太傅都能让他有所动摇,更不要说宫中还有贵妃和皇嗣。
他不会给戚薛两家翻身的机会。
现在谢家想借他的手杀人,他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
至于季尧,季尧——
想到季尧,杨贺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句小畜生。
含章避暑山庄修建已久,依山而建,卧在青山绿水间,花木扶疏,很是恢弘秀丽。
此间山风簌簌,不时刮一场蒙蒙山雨,远比皇城凉爽。
出了宫墙,季寰越发沉浸其中,丝毫不觉朝中的汹涌暗潮。
杨贺远远地看着季寰,没来由地想起上辈子的季寰。
上辈子季寰是当真信他,他们十三年君臣,临了季寰病故,他说,贺之,朕要死了。
杨贺立在榻前,一言不发。
季寰病了许久,脸色青白,双颊凹陷,轻声道,朕不是个好皇帝——他似哭似笑,涣散的瞳孔里却陡然生出光,一把抓住杨贺的手,紧紧盯着他,说,贺之,帮朕把菀菀和霖儿送出宫去,他们不能留在宫里,贺之,你帮我。
杨贺垂下眼睛看着季寰的手指,他太瘦了,五根手指如同干枯的朽木,抓得紧紧的。
过了许久,杨贺才开口:“陛下,小皇子会是新君。”
季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杨贺,刹那间,眼神像是失望透了,骤然间灰了下来。
他说:“贺之,连你也骗朕。”
那是季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上辈子杨贺一败涂地,临到刑场斩首,也不曾有半分愧疚,甚至转世重来,杨贺故技重施得了季寰的信任。
不知怎么,到了现在,杨贺竟罕见地有几分恍惚。
杨贺不后悔,更不愧疚,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他要风光,要权势,要做人上人,就得踩着别人一步一步往上爬,至于脚下踩的谁,他不会去在意。
杨贺如此想,可夜里却依旧频频梦见旧事,他梦见重病将崩的季寰,还梦见了上一辈子的季尧,前世的季尧和现在不一样。杨贺远远地见过几回,季尧被人群拥簇着,锦衣华服,人却瘦弱的吓人,像裹在锦衣里的一具枯骨,神情恍惚又苍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分明是怯懦畏缩的,却让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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