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36)
地牢里一片安静,只有王信白说话间吐出的冰冷白气。
王信白自觉没有本事让燕羽开口,也不想继续陪着他了,起身说了最后一句:“随你吧,等你真把世子气急了,有你哭的!”
燕羽看着王信白的背影,忽然高喊:“他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只要他让我活着出去,我就一定要他的命!”
王信白陡然回神,疾步走到燕羽身边:“难不成你还留了后手?你还想出去?世子没立刻杀了你那是他仁慈!”
燕羽只是冷笑,“你就猜吧。”
王信白心里直打鼓。不是他看不起燕羽,但是他真不觉得燕羽肚子能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王信白道:“世子已经交付刑部剥查朝中各位大臣,把心怀鬼胎的人查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几天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别彻底寒了世子的心。”
说完,王信白踏着台阶往地面走,从阴暗的地牢走到天日底下,王信白吐出一口浊气,念道:“真是驴脾气,死板,就非要一条路走到死么。”
迎面碰到了刑部陈大人家的三公子,王信白看着打小一起长大的公子哥也穿上了官服,笑着上去打趣:“这不是陈三嘛,当大官啦?”
“哪有哪有,全是仗着父荫。”陈跑辉摆摆手,问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世子做什么?”王信白见陈跑辉脸色苍白,眼袋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说他:“不是我说,陈三啊,你都当值了,对自己身子还是好点儿吧,你看起来太虚了!”
陈跑辉面上浮现痛苦之色:“我早就不…唉!别问了,再过几天我就能好了!”
王信白:“?”
陈跑辉说:“徐少浊呢,他知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信白:“你问世子做什么?”
陈跑辉看着地牢方向,焦躁道:“我着急!”
“你急什么?急着发落燕羽?”王信白奇怪:“平日里也没见你和燕羽关系多好啊,当年你在他营里想对吴亥公子动手,不是还被他骂了一顿,让你滚到别的地方乱来吗?”
陈跑辉抱住头:“别说了!别说了!”
王信白:“……”
怕是又疯了一个当官的。
——
燕山脚下药郎家中,燕燎已经在这待了两日。第二日,燕燎照旧把禁卫派出去看查山路。
不过两日时间,小松对燕世子的态度已经从害怕转为敬仰,甚至还胆大到想摸摸燕世子的刀。
燕燎把小松呵退,转身去了柴房。没一会儿,燕燎削了一把小木刀,拿进屋递给小松。
“嗯,我漠北的儿郎就该这样。”燕世子挑眉,看向一间紧闭的房门,扬声说:“不像有些人,第一次摸到刀的时候都快吓哭了。”
小松拿着燕世子为他削的小木刀,爱不释手且受宠若惊,哪听到燕燎说的话,通红小脸上都是兴奋:“等小松长大了,也想像世子那样,把外族全部杀光!”
“有志气!”燕燎笑出声,又开口教育小孩子说:“不过也不能把所有外族人都杀死,即便是外族,也有无辜老弱者。若是能使各族和平共处,相互不侵犯,友好往来,那天下才能太平。”
这些道理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还过于复杂,小松听不懂,愣愣看着燕燎。
正当时,屋外“扣扣”两声敲门。
燕燎:“回来了?不知道山路通没通。”说着上前推开门。
木门刚一被推开,一阵腥臭气息喷来,粗壮的棕色兽臂猛然朝着燕燎挥了上去。
燕燎瞳孔一缩,蓦地折腰后翻避开,落地的同时已经拔出火燕刀。
“往后跑!”
对着当场僵硬傻掉的小松大喝一声,燕燎挥刀劈向继续在屋里乱掏的熊臂,谁料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饥饿棕熊动作还不算迟钝,熊臂倏然一缩,缩出了木门。
门外的棕熊由刚刚的站立姿态改为了四肢着地。
从刚刚站直了身子来看,这头野熊至少有六尺高,巨大的熊头都快要赶上药郎家做饭的黑锅。
此时它四掌着地,健硕的兽体高耸,肩背隆起呈攻击态,龇开的大嘴更是口水泛滥,被风一吹,恶臭味直往屋里扑。
燕燎拧起了眉头。
这种雪患天气,人家外面防患野兽的陷阱肯定都被摧毁坏掉了,所以才让一头巨熊无声无息地接近过来。
体态如此庞大的棕熊力量是很惊人的,若是它想,就是拆了这些屋子都能够做到。
巨熊面对凌冽的杀气,动了动鼻子,但还是被饥饿所控制,本能地想要寻找食物填饱肚子。
抬起熊掌,巨熊对着木门“啪嗒”拍打,几下间,连带着门上的窗柩,全都碎成木屑,哗哗直往地上掉。
这熊是真打算把碍了它事的房子拆掉,好进去吃人。
燕燎握着刀,他得把这头熊逼退出去解决,不然,这座房屋就没了。
屋里的吴亥被动静所惊扰,出来就看到一人一熊两两相对的一幕。
吴亥:“……”
燕燎听到身后的声音,立时吩咐道:“把小孩拖走,不要在这碍事。”
第34章 蝶骨生津
吴亥盯了燕燎绷紧的背部两眼,走过去用并起的食指和中指勾住小松后颈的衣领, 拖着傻掉的小孩往后院走。
到了院子, 吴亥松开手指, 把小孩往外一推, 便不准备管了。
他可不是燕世子, 一遇到小一点的孩子,心中的柔情就都起来了,还要软着声音逗弄小孩儿。
小松两股战战,刀割寒风里猛然一个哆嗦。他又想张嘴哭, 可听到屋里拆家般的动静, 又担心世子安危,害怕之至想要去握小公子素白的衣角,但一对上小公子冰霜冷漠的眼神, 又望而却步了。
小松:“……”
小孩子的感觉很敏锐, 他只知道来自家寄住的小公子不爱搭理人,但今日他忽又在这小公子身上感受到了丝淡淡的不喜。
小松试图套个近乎,呐呐开口:“爹说了,上山若是遇到了熊,不会爬树不会装死的就死定了…”
刚一说完更怂了。外面的可不是普通人,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如果被熊拍死吃了…脑子里乱糟糟,还是哇一声又哭了出声。
吴亥见他哭,丢下他转身就往屋里走。
有什么好哭的。
一般人遇到熊确实是死定了,但若是熊遇到了燕世子…那这熊可太惨了。
果不其然, 这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吴亥再出去,就看到屋外雪地里棕熊四仰八叉,肚皮绒毛秃噜着,翻出来一块致命血窟窿。
吴亥微哂,燕世子可是千军万骨里走出来的人,虎熊又能奈他何?
燕燎手里拎的刀还在滴血,他着立领黑衣,身上有血没血倒是看不出来。燕燎怕这熊没死透,又补了一刀,才挥刀揩了血归鞘,抬手摸着自己的后颈,擦过门前吴亥往屋里走。
擦身而过间,吴亥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燕燎吩咐吴亥:“打盆水端过来。”
燕世子身上沾了血,必要立刻擦拭干净的,十年相处,吴亥也是十分了解世子这一习性。
吴亥面上微微起了一丝茫然。
王城事变,最后以边关外乱收尾,燕燎该知道了他对漠北有罪却也有功,应该会放他离开漠北,这算是在吴亥预料之中的。
但吴亥还是没料到,再见面时燕燎对待他的态度,不仅仅没有更加恶劣,甚至好像…要比以往还好上了那么点?
其实也说不上好,只能说是比以往平和。
和对待外人无二般的平和。
就是这么点微妙的态度转变,居然叫吴亥一颗寒冬腊月样的心,好像被簇小火苗轻轻在下面燎了把——不温不火,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又有点酥酥的麻。
吴亥垂下眼敛,心道这不就是燕羽说的“贱”吗。
不仅是庶子质子卑贱的贱,还是下贱、轻贱的贱。
吴亥便是拼命锤炼自己的品性,想要如兰似竹般高洁,端的外表一派矜贵,说到底,也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
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唾弃自己,到底在燕燎身上寻找着什么?
打了盆热水,吴亥推开燕燎的门。
门被推开,寝床青竹垫絮上,燕燎盘膝坐着,上衣被他褪下至腰间,赤裸着的劲瘦紧致上身,正被他用一帕白巾擦拭。
那白巾上染了红,被往身侧一丢。
燕燎撇头侧眼见着门前微愣的吴亥,挑眉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水端过来。”
吴亥面上不变,眸光微转,端着水搁在了床头小柜上。
燕燎也转过了身,把裸背朝向吴亥:“背上伤口挣开了,帮我上药。”
野熊力量极大,燕燎制服它时难免有些粗暴,动作稍微激烈些,就把身上几道余伤又给挣开了。
说到这些余伤,除了刚从边关带回来的,最惨的还属王城脚下和吴亥那一战留下的。此时还微红地印在皮肤上,道道斑驳,有些惊心动魄,还有些残虐的…美感。
吴亥把白巾投进水里、拧干,抓在手上擦拭燕世子背上泛血的伤口。
燕燎坐的端正而直,看似毫不设防的将后心暴露给吴亥,右手却紧紧按在腿前的火燕刀上。
吴亥的眼睛黏在了燕燎的背上。
燕燎身形颀长,骨骼均匀,肌理分明,长的很好。
这难免让吴亥有些疑惑,就这么一副劲瘦的身躯,到底怎么蕴藏的下那么惊人强大的力量?
背上有一道刀伤略深,从左背微微突出的蝴蝶骨上笔直划下,一直延伸到了腰沟线上。
热水擦过伤口的时候,吴亥感受到手下的肌肉一紧,背部绷的更直了。
“两片骨头像要破皮而出,展出凰翼飞起来了。”吴亥心中忽然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