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三(157)
谢茂摇摇头,说:“未必是。不过,肯定有些关系。”
这个名叫刘奕的孩子,和谢朝的少年衣长宁长得一模一样。
谢茂很肯定谢朝是个小世界,没有天衡的世界都是虚假的。两个世界不存在时间联系,刘奕和衣长宁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衣飞石的存在,又是个连接新古时代和谢朝的奇葩例外。
如今出现在新古时代的谢朝人已经不再是孤例,有与衣飞石长得如出一辙的石一飞,又有和衣长宁长得一般无二的刘奕,谢茂有理由相信,谢朝世界就是照着真实世界所仿造的小世界。
——创造谢朝小世界的人,很可能认识石一飞和刘奕。
这人认识的未必是新古时代的石一飞和刘奕,可能是石一飞与刘奕的前世,也可能是二人后世。
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谢茂自己都拿不准,也就不打算告诉衣飞石了。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因真假的对应关系,衣长宁很可能是刘奕某一世的投影,不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都是衣飞石和刘奕的机缘。
“你不必把他当作是长宁的转世或是托生,这对他,对长宁都不公平。虽说他命中注定是你大徒弟,你带着几天试试,不喜欢不合眼缘就还给他爸爸。天命在我,不必拘束。”谢茂叮嘱道。
衣飞石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也不会喜欢刘奕。
但是,这个孩子和长宁长得一模一样。那眉眼,身段,唯有犯病的神态异于常人。
“他这病应该是不难治吧?”衣飞石明知道谢茂是忽悠九爷,这会儿也有点紧张。
这种病在谢朝闻所未闻,大概是真有这样的孩子,不是被捆在家里,就是被父母放弃了——谢朝父母养儿众多,就是为了能降低风险。不健康的孩子永远是在灾年里第一个被放弃的。
谢茂拿出一张黄色符纸,贴在刘奕额头上,双手结印,以未来古音念祛病咒:“神藏百病倦,身安天下安。”
刘奕额上贴着的黄纸瞬间有疯狂的墨迹飞舞,仿佛群蛇纠缠,墨迹越来越多,颜色从深黑色逐渐转化为殷红色,赤红色,最终红得宛如鲜血。谢茂适时将黄纸扯下来,一纸之隔,刘奕双瞳恢复了神采。
谢茂将手一挥,挟在指尖的黄纸瞬间被点燃……
衣飞石眼疾手快拿起一个抱枕:“先生,消防……”好悬屋内的消防喷淋并未启用。
自从他们两次在屋内点火被淋成落汤鸡之后,容舜就默记在心。这回二人搬到容氏旗下的酒店居住,因二人都不吸烟,住的依然是不吸烟房区,不过,容舜专门让相关部门来调了喷淋头的敏感度——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家在自家酒店被淋了吧?
谢茂手中的黄纸已经烧成了灰烬,他干咳一声,把衣飞石手里的抱枕给刘奕:“给你玩儿。”
刘奕伸手想要接住,双手却不听话,两条腿僵硬地往前,碰地摔倒在地上。他咧了咧嘴,突然笑了起来。此前几年的生活,他其实都有记忆,只是脑部发育异常,没办法正确理解。他的生活与父母、家庭、社会格格不入,就像是各方面都不匹配的零件,掉进了油锅里的淡水鱼。
谢茂只用一张符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比普通人更好十倍。
所以,他记得起过往的一切,所需要的是正确理解记忆中的一切。至于目前动作不协调的问题,通过短时间的练习就能全部恢复——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父母在确诊的几年内,从未放弃过对他的教育和陪伴,他的记忆里有各种融入这个世界的正确方法,而不是空荡荡的房间与来自四面八方的摒弃。
自闭症又被称之为孤独症。刘奕患上了孤独症,他的父母却从未让他孤独。
衣飞石将摔倒在地的刘奕抱了起来。
“叔叔,……不疼。”刘奕努力表达自己的情绪。
恢复了正常的刘奕双眸不再无意义地盯着未知之处,他看着衣飞石的眼神很亲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衣飞石这样年轻英俊的长相,不爱盯着看的孩子必然审美极差!
然而,衣飞石丝毫没往那方面去想。
怀抱着刘奕,就像是抱着那个还年轻不懂事的小侄儿,那个会在除服之后对自己哭的小长宁。
他明白谢茂所说的道理。把刘奕当作长宁,对长宁和刘奕都不公平。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作爱屋及乌。对着与长宁长得一模一样的刘奕,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脑子里还有很多记忆要消化学习,你把他放在床上,一个小时喂一点智慧茶。”谢茂道。
“是。”
谢茂和衣飞石目前住的是套房,除了主卧室之外,还有两间随员卧房。
衣飞石挑了一间屋子把刘奕放进去,也不必他讲述安抚什么,刘奕就沉浸在漫长的记忆中,努力整理自己格格不入的童年生活了。
所谓智慧茶,是用焙过的智慧瓜冲泡的茶水。智慧瓜只能在谢茂的随身空间里种植,谢茂拿出原料之后,衣飞石很熟练地使用阴火焙制,总共分了二十四个小包。
他打算严格按照谢茂的吩咐,一个小时喂刘奕喝一点新泡的智慧茶。
看着忙碌的衣飞石,谢茂在窗边稍站了片刻,拿出随身空间里的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
盛夏以来难得的好天气,鸟雀在空中翱翔,城市内车流滚滚、穿行不息。到处都充满了生命滋长旺盛的气息。窗外艳阳高照,屋内冷气十足。谢茂望着云层之上,他知道云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除了寒冷。
他手中的纸片被玩了数次,灵巧的指尖翻动下,轰地一声,火舌卷起。
纸片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顺着谢茂的指尖落在地毯上。
谢茂掏出手机,把那一行早就铭记于心的号码拨出,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谢茂。请转徐以方女士。”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谢茂等待了五秒钟,问道:“您就是徐女士?”
【…………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谢茂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徐女士很显然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她甚至不敢和儿子说话。
搁平时也算了,现在他知道徐以方可能生病了,不可能真的撂下不管。不管怎么说,当初如果没有徐以方的准许,齐秋娴肯定不敢给他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片。
就在谢茂想着是给齐秋娴打电话问问徐女士的地址,还是直接打太子表哥电话时,电话响了。
短信提示音。
徐女士没有接电话,她回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你有什么需要,发短信告诉我。我会让人帮你办好。妈妈对不起你。希望你幸福。】
谢茂原本打算从太子表哥处索要徐女士的生辰八字,托人把治疗的玉符带给她。然而,徐女士的这条短信让他改变了想法。他决定还是去看看徐女士。
【我想去看看您。想知道您是否健康,长什么样儿,想听听您的声音。】谢茂编了个肉麻的短信发回去。
那边久久没有回答。
十分钟。
二十分钟。
谢茂也是服气了。衣飞石把所有智慧瓜都焙制好了,徐女士也没回短信。
“先生,怎么了?”焙制智慧茶的过程很费精力,衣飞石全程关注无暇他顾,弄好了才发现谢茂坐在沙发上哭笑不得,立刻上前关心。
谢茂把手机扔给他看:“这位徐女士心智情商是不是只有八岁?”
不给见面你也回个话啊,直接掉线算怎么回事?
衣飞石才拿到手机看了信息栏一眼,一条新信息就发来了。
“……徐女士好像已经在路上了。”衣飞石把手机递还给谢茂,“她说现在有点堵车,让你不要着急,还说加了你的微信,让你通过一下。”
谢茂无语地接过电话看了一眼,那边徐女士已经等不及微信验证了,直接发了一张彩信。
彩信里是徐女士的自拍照。
她坐在车厢里,光线不是很好,这样炎热的天气,她还穿着一件开衫。在开衫底下,是来不及更换的家居服。素面朝天,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手表手包——
很显然,在接了谢茂的短信之后,她马上就往谢茂下榻的酒店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瘦,苍白,憔悴。
依稀还有少女时的影子,却已经不能称之为美人了。
谁也不能说,她这些年过得很好。那一双眼,那一张脸,无不诉说着她的痛苦和艰难。
发了彩信之后,她又跟了一条文字短信。
【对不起。长成这样了。】很为自己不再美丽的容貌歉然。
谢茂往上翻了她发来的五条短信,除了那条彩信,剩下四条都以“对不起”开头。她不自信,并且充满了负疚。然而,又无法面对,甚至连和谢茂通话的勇气都没有。可她又能直接找谢茂见面。
谢茂不大了解这种心理。通话居然比见面更可怕?
“我下去接。”谢茂说。
衣飞石回房间看了刘奕一眼,孩子还在安安静静地整理记忆,算算已经有大半个小时,他喂刘奕喝了一点智慧茶,在镜前整理衣装,随谢茂一起到酒店大厅等候。
希望不出幺蛾子。衣飞石心想。
第398章 乡村天王(157)
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谢茂和衣飞石没有在大堂休息,立在门前等候。
他俩低声交流判断徐女士的情况,光从照片上来看,徐女士确是生病了。
生病不要紧,祛病咒作用强大,总能治愈。只是她对谢茂那条短信的反应显得很不正常。
这么多年对儿子不闻不问,好像没这个儿子,谢茂才和她联系不到半小时,她就匆匆忙忙飞车赶来,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正常人做不出来。
——她对儿子的冷淡,不是两天,两个月,是整整二十年。
如果她真的在乎谢茂,这么多年她干嘛去了?如果她根本不在乎谢茂,今天这么着急赶来,是不是也有着图谋呢?当然,谢茂和衣飞石都不愿把徐女士往不忍言的方向去揣测,衣飞石觉得,或许徐女士与宿贞一样,有着无法求助也无法言说的苦处,因此只能对儿子远远地看着?
谢茂对此只是哂然一笑。宿贞是这种人,徐女士……不大像。
率先赶到的不是徐女士的车,而是拿着内卫证件的六人安保小组,和酒店做了交涉,提前拿到了宾客名单,并暂时封掉了三号门与附近的电梯与消防梯。察觉到谢茂在门口等候,一个个头不高、留着短发的内卫上前询问:“你好,我是徐女士的安保主管,这是我的证件——您就是谢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