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196)
可是它们分散站着,相隔十来米,萧绯的尸骨究竟落在了哪一处?
李瑾不知道,他只知道狂吼着赶开猎犬,自己扑上去,徒手往雪里挖。
猎犬们被他这幅样子吓得恐惧乱吠。
李瑾浑然不觉,只在雪地里狂挖,跟随的侍从给他找了把铲子来,他却把人一把推开,直到在雪里挖出一把断裂带血的剑柄。
是萧绯的佩剑断蓬。
断蓬冰冷如烧,触之生疼。
李瑾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和冰冷,用这剑柄往猎犬挖过的地方凿,终于又发现一截……长长的腿骨。
他又往下面挖了好一截。
仍然只有腿骨。
李瑾的视野阵阵发黑,有那么几息,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被禁锢在皮囊骨血里的魂魄被这可恨的命运碾压又撕碎,扔进火里烧灼,又抛入鲸波中翻滚。
缓过神来时,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挖掘下一处雪坑,酸苦和窒息在五脏六腑间盘旋。
他的手掌被粘在冰冷的剑柄上,等刨出新的骨头和血肉,李瑾猛地一扯,把手从剑柄上撕下来,鲜血淋漓地去捧出那零落的骨头。
被冰霜冻起的泪水和恸哭再度决堤,李瑾抱着断剑和满怀的骨头,跪倒在无垠雪坡之上。
“萧郎……萧郎何辜!”
青史寥寥几笔,后人短短几字便说尽今日。
谢邙自知此日痛彻,却不想还有这般癫狂绝望。
仿佛这就是他永生永世的宿命,他的生命中再无他物,往后余生都悬系在一个死人身上。
李瑾后来求仙问道,连死前最后一日,都是在山崖上向苍天发愿,愿倾尽他所有,换得萧绯复返。
脊骨的钝痛不断上涌,谢邙触电般收回了搭在断蓬剑柄上的手,神志自记忆中复返,只觉脸颊上热泪滚烫。
李瑾的疯癫仿佛还在心头,谢邙担心自己此刻神情也如那般可怖可憎,吓坏孟沉霜。
他努力挪动脸上肌肉,抬起头去看孟沉霜,却见孟沉霜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有惊诧和惧色。
“南澶,你……”
谢邙一把握住了孟沉霜的手,脱口而出:“我找到你了,怀峥……我,你回来了,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谢邙一贯冷肃持重的表情消散全无,脸上又哭又笑,既扭曲又哀伤绝望,可怜又可怕。
孟沉霜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谢邙握得更紧。
他的眉头鼻梁皱在一起,泪水流得更狠,上前一步直接扣住孟沉霜的腰,像是抱着一堆骨头一样,要让孟沉霜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孟沉霜一时不察,被他这力道按得失去平衡,两人抱在一起摔进一地黑雾里。
谢邙身上滚烫,还想和孟沉霜贴得更紧,最好让血肉都交融,一起烂进泥地里。
孟沉霜快要窒息,屈膝一击顶在谢邙腹上,他紧盯着谢邙泛起青芒的眼睛,大吼道:“谢邙你给我清醒点!你在入魔!”
第86章 睁开眼睛
谢邙听见孟沉霜的怒骂, 眼中闪过茫然,身形晃了晃,然而下一刻, 却又变本加厉地握紧了孟沉霜的腰。
孟沉霜无可奈何、忍无可忍, 抬手一拳就砸在谢邙下颌。
谢邙被打得头一歪, 孟沉霜趁机把人从身上撕下来, 反客为主按倒在地。
谢邙的双手被他单手举过头顶压在地上,孟沉霜的另一只手掐紧了谢邙的下颌,掌控住谢邙的脑袋,强迫他只能看向自己。
青光在深潭般漆黑的双目中浮沉, 仿佛归途海上的幽幽夜光。
这双眼睛好像是在看着孟沉霜, 又好像是透过这张完好无缺的面容, 看见了一副枯骨髑髅。
泪水如溪般涌流,血丝在眼球上爬成了鲜红的网。
谢邙在颤抖, 孟沉霜的手指死死掐进了他的脸颊, 才勉强将人控制住:“谢邙,收收你的心魔, 你也想走火入魔不成?”
谢邙神情绝望又恍惚,孟沉霜咬紧牙关:“谢南澶,看清楚,我是谁?”
“萧郎……”
孟沉霜的指甲在他脸上掐出了血, 质问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再、说、一、遍?”
谢邙仰望着他,眼泪倒流进了鼻腔,呛得直咳嗽, 可孟沉霜把他死死按地上, 不允许他挪动分毫。
他喘不上气,视野眩晕发黑, 后脑痛得像是被巨力拧碎,连眼前反复浮现的碎骨破肉情景都被淹进这黑暗里。
忽然有声音穿透如陷进深海般的耳鸣。
“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阿渡……阿渡……”这名字一出口,谢邙的意识仿佛破水而出。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骤然退却,孟沉霜冷戾的神情映入眼帘。
长睫浓如墨色,嘴唇被咬得血红,简直像是秾艳至极的虎豹,一张口,锋锐的獠牙便咬进了猎物的喉咙。
谢邙脸上汗与泪交错,他望着孟沉霜,大口喘着气,忽然狼狈地吃吃笑起来,实在比哭还难看。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眉头压着眼角,又红又肿乱糟糟地皱在一起。
孟沉霜掐着他脸的手指放松了一点,又问了一遍:“我是谁?”
“阿渡,李渡。”谢邙喉咙沙哑。
“清醒了,是吗?”
谢邙闭了闭眼。
“你刚才是……”
他重新睁开眼,朝上望着孟沉霜,孟沉霜身上那股凶狠迫人的气势已经渐渐收敛了下去,但仍保留着谨慎的审视。
“我想起来李瑾和萧绯的事,”谢邙缓缓说,“有些……魔障了。”
“李瑾也魔障了吗?”
“没有。”谢邙摇了摇头,“李瑾他是……疯了。”
“嗯。”孟沉霜淡淡应声。
萧绯死时,李瑾方登基七载,平定四海,治国小成,但还有数不清的功业将在未来的三十年里逐一完成,宵旰忧勤,励精图治,到死都不曾松懈。
他要是真疯了,哪还能创下承安盛世?
孟沉霜对谢邙的说法不置可否,但他慢慢松开了掐住谢邙下颌的手指,血珠立刻顺着伤痕滚落下来。
他用掌心和指腹一点点擦干净谢邙脸颊上的血和泪,一路擦到颌角时,手掌却忽然顿住了。
谢邙凑过去把脸贴进孟沉霜滚烫而柔软的掌心,发觉孟沉霜的目光正注视着他耳侧的空地。
他偏过头,却只看见孟沉霜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浮动的漆黑怨气,但黑雾之中,似乎又闪现出点点亮光。
孟沉霜抬手把地上的怨气挥开,露出青砖地面,有淡色发亮的清气涌了过来,钻进青砖里,接下来,重新聚拢的怨气亦紧随而去。
这清气气息纯正清和,触之使人神清气爽,只是一直被怨气掩盖着,二人没有发现。
“源自有大功德逝者的清气,可镇邪去祟,庇护后人。”谢邙道,“怨气则伤人。”
“它们竟可和平共处一室?”
谢邙默了默:“如果清气怨气都来自同一个人,就不会起冲突。”
“萧绯。”
谢邙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蹙起眉:“李瑾知道萧绯身上有怨气,营造念陵时请大虞国师在棺椁上绘下符咒压制,但那符咒不会压制清气,清气一直在外泄,顺着念陵与返枝山渗入龙脉,护佑大虞国运。”
孟沉霜盯着不停往石砖里钻的清气和怨气:“清气在渗入龙脉,那现在这怨气也一起……!!!”
谢邙布下的灵力屏障遮挡住了墓道和通风口,却没料到这些清气怨气是沿着土石直接往龙脉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