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30)

　　他的眼泪不停往枕头里落，他想把剑神身上每个地方都摸个遍，仿佛这是他能想到最凶狠的报复。他摸到剑神胸口的萤石无事牌，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好好贴身戴着，可休想用这种小事感动他。
　　他摸到剑神胸口的内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封信。想来没写什么好东西，就让他撕碎剑神的阴谋——
　　中秋那日，他亲手送给剑神的信。
　　“我很久没收到过家书了。”
　　“我想让你写，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讨厌我。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这封信里所有的肃杀、凄凉和古怪全都在今日有了注脚。
　　林煦愤怒起来，既不说思念，也不说温情，原来全都在这里等着他，要给他致命一刀，好叫他想起从前的爱。这是剑神蓄谋已久的圈套。
　　不原谅、不会原谅！林煦可没打算把这种事当作承诺，他们之间又没有誓言！
　　他这样想着，抱紧了剑神，好像这样就能把剑神的肺给肋到不能呼吸而死一样。所有的愤怒全部化为委屈和不解，他不懂剑神为什么方才不拿出那封信。
　　如果剑神挟着信让他原谅，他……也不会原谅。
　　但是剑神居然什么都不说，仿佛当那信不存在。
　　大概是狠了心彻底放弃了他，连他的原谅都不需要了吧。
　　林煦突然恐慌，他感到自己和剑神的牵绊在逐渐断裂，他像被剑神遗弃。
　　不许走、不许不要他……林煦愤恨地、啃上剑神的唇，他害怕剑神一睡不醒，又害怕剑神醒来拒绝他。
　　相反的力量在拉扯他的心。他好痛，他需要做一些卑劣且丑恶的事才能缓解，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剑神身上游走，他的手往下丹田移过去后，突然顿住了。
　　——随后他抱着剑神泣不成声，像是要把这个人揉碎进自己怀里。
　　残碎的人生、残碎的躯体。
　　这是剑神拥有的一切。
　　林煦一瞬间感到那些刀剑之伤都加在自己身上，他幻想着自己替剑神承受过许多痛苦，这样剑神是否不用再做出这样极端的事，他们也本可以不必争吵。
　　……他好恨剑神。母亲的去世终于成为横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是让他最难过的。
　　剑神仍旧像一个人偶，他安静地沉睡着，仿佛旁边林煦的爱恨都和他无关。
　　若是让林煦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认识剑神。
　　他荒谬地发现，他对剑神的爱亦是无可奈何的本能。可他们甚至不能重新开始了，因为无法忘却前尘，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就让他们两个卑劣的人一起烂死在这里吧。
　　林煦想，这里成为他的乐园也未为不可。至于是不是剑神的乐园——他为何要在乎仇人的想法。
　　他开始盘点自己手上所有能限制修士行动的道具，很遗憾，并不多。仅有的那些估计也限制不住剑神。
　　但是没有关系，反正他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他要看住剑神，不让剑神干坏事。剑神若想离开，得从他的尸体上越过去。
　　林煦原本打算就这样醒着一夜，不眠不休地看着剑神。结果还是因为思虑过度，睡死过去。
　　第二天他左边的牙龈微微发胀，他被这点轻微的疼痛叫醒了，连忙去看剑神，还好剑神还乖乖地睡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外面仆人发出惊叫声，应该是发现了蒋术的尸体。
　　但是林煦好似没听见，他看着剑神的发丝，窗外斜照而来的阳光慢慢把那银发照得丝丝晶莹。他鬼使神差地想，这样的头发应该和他的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剑神这个坏人就不会去害别人了。
　　他亲吻了剑神的发顶，然后就十分想掐死没能为母报仇的自己——不、他有在报仇的，他要剥夺剑神最宝贵的自由，今天开始剑神哪里也别想去。
　　剑神还在一无所知地沉睡，呼吸匀停，银色的长睫向斜下方延伸，光在他的下眼睑上投下扇形的虹色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眼睫颤抖两下，剑神睁眼。他正被林煦抱在怀里，脖子上的痛感还残留着些许。
　　……他会不会已经死了。反正死了，再睡着也不会有死亡风险了，索性再做会儿梦吧。剑神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林煦身上的温度，重新睡了过去。
　　林煦一直醒着。
　　他就这么看着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需要睡眠的剑神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反复复。
　　人在不愿面对现实的时候，大概会尤其想要赖床，还有睡回笼觉。
　　……可是这个恶毒的剑神凭什么睡得这么舒服，他的手臂都被压麻了！他也要把剑神的胳膊弄麻。林煦生气地，拽过剑神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
　　突然间，林煦产生了剑神在拥抱他的错觉。
　　他被自己气笑了，浑身都在发抖，转而泪如雨下。
　　居然能为这么廉价的事感动，他真是病入膏肓。

第104章    入世红尘·四十七
　　剑神到底还是醒了。
　　外面仆人看林煦房里一直没动静，以为煦少爷还在睡，不敢打扰，可眼看都快中午了，少爷房里还是一片死寂，往常煦少爷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的，这完全不像少爷。
　　仆人们于是敲林煦的房门，紧张地问院子里的尸体要怎么办，这声音把剑神给敲醒了。
　　林煦的门仅开了一条小缝。
　　他让仆人厚葬蒋术和陆长思，然后又关上了门，回身就去看剑神。
　　剑神穿着白色中衣，满脸迷茫地坐在他的床上。
　　银色长发披散在肩背上，紫色的眼睛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还没死。”
　　“哪能就叫你死了。”林煦拎着椅子哐当搁在床边，“现在你哪里也不许去。”
　　剑神的头部微微动了动，牵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是一痛：
　　“如果你想阻止我，这是没有用的。阻止我的方法只有一个。”
　　林煦俯身，强制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老实点，你被我□□了。”
　　剑神安静得出奇，也没有反抗。大概他早已认清自己无法拒绝林煦亲吻的事实。
　　剑神抬起手背掩唇，目光有些恼怒。
　　他们都明白这间屋子困不住剑神。剑神只要想走，随时就可以走。
　　可是剑神不想这样。他不明不白地走了之后，林煦真的会发疯，从此人生毁灭。
　　剑神：“我曾以为，你会是世上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站在我这边。不过母亲的事过后，再也不可能了。”
　　林煦恨意陡生——不许叫她母亲。
　　可那目光快要刺到剑神的时候又软了下来。
　　剑神用冰冷的手指摸摸林煦的面颊。
　　林煦有着真正少年人的眼神。摸到那眼睛的时候，林煦闭上了双眼。
　　剑神珍惜地说：“你不必理解我，也不用和我在一起。你就像现在这样，很好。”
　　自从杀人的事败露之后，剑神就变得很柔软。不仅目光犹如春风，语气也和煦起来，分明从前有那么多的冷风骤雨往林煦身上砸。
　　这很奇怪。
　　林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不详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剑神拿出匕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求死了。不、或许是更早之前，剑神就在规划自己的死亡。如今被他发现了，剑神便不再伪装了。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剑神。
　　冷酷肃杀是他、温净纯粹是他，无坚不摧是他、脆弱易碎也是他。
　　林煦发现自己被骗得团团转，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剑神哪句话是真实、哪句话是谎言。或许他爱的全部都是假象，真实的剑神是什么样子，永远没有人知道。
　　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身边许多人都提醒过他，不要沉迷剑神，剑神玩弄他简直易如反掌。
　　而他那时只想做一个奋不顾身的扑火之蛾，只为了心里渴求的那点光和热，全然不计较后果，换来的就是烈焰焚身，生不如死。
　　那火还在烧着他，他舍不得那火熄灭。
　　“我会向你证明你是错的。”林煦说，“你想改变一些人可悲的命运，打破他们的轮回，我会来改变。”